柳絮似雪的季節,即便是夜幕之下,空氣中仍有無形的絲絲縷縷,令人奇癢難忍。園林中有一些上了年紀的人在延年益壽,也有一些還沒到年紀的人在難捨難分,但總之,他們都沉浸在自己的世界裡,沒人對池仁和江百果指手畫腳。
池仁從健步如飛,緩緩放慢了腳步。
他總以爲,他有的是時間。
他畫蛇添足:“我在揹人這方面,經驗不足。”
“經驗不足?”江百果咂舌,“我好像還沒有問過你,你到底有過多少個女朋友?”
“沒有。”池仁斬釘截鐵。
江百果幾乎在池仁的背上來了個鯉魚打挺:“喂喂,我們之間好像沒有撒謊的必要……”
池仁將江百果向上託了託:“我是說,我沒有背過她們。”
池仁支撐着江百果雙腿的雙手始終握着拳,以免張開手,有在她的大腿上揩油之嫌。但話說回來,她又哪裡有油好揩?這麼硌人。
江百果點點頭,哦了一聲,沒再說什麼。
照池仁的話說,她是他第一個帶來這裡的人,也是他第一個背在背上的人,而這些看上去值得沾沾自喜的資本,卻因爲他和她懸而未決的關係,要被一分爲二地對待,可能是真的,也可能是假的。
而一向理智的她,一向把過人的頭腦當作資本的她,一向凡事都會剖析得清清楚楚的她,這一次卻不打算刨根問底。
萬一,是真的呢?
有時候,懵懵懂懂反而是對自己的仁慈。
池仁的“秘密基地”遭到了一羣七八歲的男孩子的入侵,廢棄了的羽毛球場被他們當作了足球場,而他們又精力充沛地把足球踢得像打架似的熱熱鬧鬧。他們掃了一眼池仁和江百果,又接着你追我趕。
畢竟,這裡不是誰的私人領地,誰都有來摻一腳的權力。
“我們換個地方?”江百果說。
“不換。”池仁說。
江百果像是怎
樣都好:“嗯,熱鬧一點也沒什麼不好。”
而池仁像是怎樣都不好:“誰要熱鬧?要熱鬧我們有的是地方可去,有吃有喝,有玩有樂。”
說着,池仁揹着江百果走向了那一排橙色的塑料座椅。他送佛送到西,幾乎是扎着馬步,把江百果放在了座椅上,中途都沒讓江百果的腳沾沾地。江百果調整了一下坐姿:“喂,你站住……”而她話音未落,池仁便走向了那一羣男孩子的領袖人物。
江百果知道池仁是要對他們下逐客令了,卻並不認爲他能做得到。那些男孩子一把唯我獨尊的大好時光,天不怕,地不怕,又萬衆一心,怎麼會讓步於他?
更何況,明明是他不講道理。他憑什麼要獨霸一方?
光線不明,距離不善,池仁又背對着江百果,以至於江百果看不到池仁到底動了什麼手腳,卻看到那領袖人物一呼百應,帶走了他的一羣蝦兵蟹將。即刻,“秘密基地”恢復了靜謐,又名不虛傳了。
池仁走回到江百果面前,卻沒有即刻坐下來,反倒是雙手插在褲兜裡,有些洋洋得意。
江百果仰望着池仁:“你和他們說了些什麼?”
“我說出門左轉,直行一百米,再右轉,那家燒烤攤的生意特別好。”
“他們怎麼說?”江百果挑了挑濃眉。
“他們說這誰不知道,生意特別好是因爲那裡的羊肉串又香,個頭又大。”
江百果仍雲裡霧裡:“所以?”
“所以……我說今天我請客。”
江百果瞪大了眼睛:“你用錢收買他們?”
池仁聳聳肩,默認了。
江百果緊緊擰着眉頭:“你怎麼能這麼做?他們都還是孩子,託你的福,他們將來熱衷於不勞而獲怎麼辦?他們會以爲有錢能使鬼推磨,怎麼辦?”
無疑,江百果的反應是一如既往地又令池仁從天上掉到了地下。他插在褲兜裡的雙手握了雙拳:“別忘了,就在半個小時前,你也在用錢解決問題。是你說的,解決問題可能有一百
種方法,但這是最快的一種。難道你州官放火,不許百姓點燈?”
江百果沒有放過池仁褲兜位置的變化,她知道,她又惹惱他了。
說來也真是造化弄人,她分明處處以他爲重,卻屢屢事與願違,害他心浮氣躁。但這又不能全怪她,他分明是個海納百川的秘書,是個承上啓下的中堅力量,怎麼到了她這兒,就這麼小肚雞腸。
但眼下,真真不是問責的時候。
他站在她面前,坐都不肯坐,分明是在等她表揚他。他就像個考了九十九的孩子,來向她邀功,她卻惡狠狠地質問他爲什麼會丟掉那一分。
“說的也是。”江百果投了降,笑着附和他,並拍了拍身邊的位子,“坐。”
不料,池仁的雙拳攥得更緊了。
她原諒他了?就事論事,他自知他對那些男孩子的所作所爲有多麼不妥,但情急之下,他也就出了那下下策。江百果指責他,他惱火歸惱火,卻並不冤枉,不過是有些下不來臺罷了,但她就這麼原諒他了?這算什麼?難道無論他做什麼,她都能全盤接受?
難道就算他殺人放火,她也會給他把風?
她的理智和頭腦,都拿去喂狗了嗎?
猛地,池仁耍賴似的,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江百果算是飽受連連驚嚇:“你這又是哪一齣啊?”
池仁抱着雙膝:“上一次我躺着,你坐在地上。今天我不管你怎麼在這五個座位上翻跟頭,打把勢,反正我要坐在地上。反正,我要公平。”
就這樣,池仁坐在地上,穩紮穩打似的。他以爲,他做到了他所謂的公平,就能不欠江百果的了。他以爲,他這些小打小鬧,就能和他即將帶給江百果的大災大難劃上等號。不過,有一點他倒是真的做到了公平,那就是江百果大智若愚地買到了和他共度的時光,而就在剛剛,他也做了同樣的事。
至少截止到這一刻,他和她所共度的最後的時光,在他們雙方的努力下,還沒有因爲任何一個不相干的人,而白白浪費。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