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同於水泥森林焦頭爛額的忙,雷尼爾山早上六點的忙,是生機勃勃的忙。即便那製片主任又消瘦了一圈,那策劃小姐也不得不接受了素面朝天,他們在池仁的眼中,仍是熱力四射。
又或許無關地點,全憑“主觀”,當下哪怕是人人喊打的四害,萬一和池仁狹路相逢,他也一定會放它們一條生路。
在江百果的病房外,製片主任喜氣洋洋,說那揹包客耳聞了池仁和江百果的光榮事蹟,這會兒雖尚未鬆口,但也八九不離十了。池仁苦笑:這事兒要是就這麼迎刃而解,那江百果算不算是拿性命當了賭注,對他鼎力相助?
池仁對製片主任點點頭,沒說什麼諸如跟進,一舉拿下等等的廢話,反倒是擔心吵到江百果,又對他噓了一聲。製片主任愁眉苦臉,他這都快要對池仁咬耳朵了,再噓下去,莫非要用脣語?
策劃小姐掂了掂江百果在池仁心中的分量,八卦地向病房內探頭探腦:“頭兒,這位怎麼說也是沈龍傳媒的救星了,我得當面謝謝她。”
池仁橫跨一步,擋住策劃小姐的目光:“等她好了的。”
策劃小姐對製片主任酸溜溜地:“你是走了什麼運?有幸一睹了她的真容。”
製片主任絞盡腦汁:“她拿了行李來去匆匆,真容長什麼樣兒來着……”
策劃小姐倒吸一口寒氣,暗暗跺了製片主任一腳,當着池仁的面,說江百果平淡無奇,這廝是不是耿直得過分了。好在,池仁像是大人大量:“會有機會介紹你們認識。”
五天後,江百果終於被批准下地活動,而這個批准還是雙重的,在醫生簽了字之後,她還要得到池仁的首肯。她不再庸人自擾地拒池仁於千里之外,每走一步,都笑盈盈地詢問他:“我就走到窗口,可以嗎?”
等走到了窗口,她又問他:“那我總得再回到牀上吧?”
池仁站在病房的中央,雙手插在褲兜裡看着江百果仍無法活動自如的膝蓋,同時,也看着她自尋死路地和他鬥智鬥勇。
果然,江百果走回到牀邊,又一指窗口:“哎呀,我好像看見個熟人,我再看一眼。”
池仁白白嘶了一聲,沒鎮住江百果,她仍死皮賴臉:“我真看見熟人了,拜託,最後一次了。”
池仁不緊不慢地走到窗口,逆光而立:“好,你走過來算最後一次,然後我把你抱回到牀上。”
江百果幾乎捧腹大笑,乖乖坐回了牀邊。
池仁手機震動,趙大允來電。
江百果一邊鑽進棉被,一邊用餘光偷偷打量着池仁。也算是有史可循,池仁手機的震動聲,對江百果而言就像個魔咒。昔日,無誤沙龍一週年店慶,那惱人的嗡嗡作響就屢屢將他從她的身邊帶走。甚至,江百果還問過唐茹,有沒有覺得電話是池仁生命中不可或缺的一部分。
當時,唐茹說,她並不這麼覺得。她話裡話外地說,她纔是池仁生命中享有最高優先權的一部分。
但江百果至今仍這麼覺得,覺得那嗡嗡作響就像是她和他之間難以言喻的省略號。
池仁纔要邁步,沒來由地,掃了江百果一眼。她的臉色仍因爲剛剛的開懷而紅潤着,上揚的脣角也還來不及泄氣,但雙眸卻隱隱蒙上了一層惆悵。池仁心頭被悶了一棍,說不清道不明她是所爲何事,但卻下定決心哪裡都不去了。
他背靠窗口,接通了趙大允的電話:“喂。”
“池先生,有件事不知道您知不知情……”趙大允頓了一下。
池仁言簡意賅:“說。”
“江小姐……我是說江百果小姐的無誤沙龍掛了停業裝修的牌子,但我查了一下,是涉嫌偷稅漏稅。”趙大允一如既往,辦事得力。
池仁的目光轉得急了些,一下子對上了江百果。這十幾年來,他明人卻做了大把的暗事,也就練就了不動聲色的本事,針扎眼皮都不帶抖上一抖,今天這一轉,卻泄露了不少的心事。
江百果看出出了事,挑着眉,無聲地詢問。
池仁矇混過關,對江百果寬慰地笑了笑,問趙大允:“確定嗎?”
“確定。”
“那是確有其事,還是中間有什麼誤會?”
趙大允篤定地:“恐怕是確有其事。”
池仁定下心神:“把你掌握到的儘快發給
我,全部,儘快。”
“是。”趙大允這就要掛斷電話。
“等一下,”池仁當着江百果的面,問題問得隱晦,“你怎麼會想到查她?”
趙大允對答如流:“想去剪個頭髮來着,吃了個閉門羹,大概是職業病,不查不行。”
“那想必你也知道她現在在哪。”
“知道,所以我還在想,這事兒沒準兒您早就知情了。”
池仁苦笑,像是自言自語:“問題是她一向報喜不報憂。”
池仁掛斷電話,這纔想到他多少也該向趙大允問問唐茹的狀況。但再一轉念,他又想趙大允跟了他六年有餘,有時候,說同生共死都不爲過,他的爲人處世沒人比趙大允更懂。有多少事,他不說,趙大允自當爲他效犬馬之勞,說了,反倒畫蛇添足。人生能得一知己,池仁不是不感激的。
可惜,一百次裡,知己趙大允懂了池仁九十九次,偏偏這一次背道而馳。掛斷電話,趙大允悵然若失,所謂“但見新人笑,那聞舊人哭”,古人誠不我欺,一向重情重義的池仁這就算是把唐茹拋到了腦後了。
趙大允坐在車子裡,而他的車子停在唐茹公寓的樓下。他看了看錶,差五分八點了,他知道唐茹在九點有一場答辯,他又是不請自來,打算送她去學校。
無論池仁交不交代,他自認爲他不能把唐茹就這麼撂在半道兒上。
差兩分八點,唐茹下了樓,看到趙大允的車子,強顏歡笑中隱隱點綴着感激涕零。或者,準確地說,唐茹在半小時前就從樓上看到了趙大允的車子,連日來,她也是真的痛徹心扉,面黃肌瘦和黑眼圈畫都不用畫,對付趙大允就綽綽有餘了。
果不其然,趙大允主動道:“唐小姐先安心答辯,其餘的事……不急。”
而這“其餘的事”,自當是指池仁和江百果雙雙被矇在鼓裡的事,從十萬火急,到三天的期限,再到趙大允的這一句“不急”,唐茹可謂是步步爲營。
“謝謝你,趙大哥。”唐茹幽幽地面向車窗外。要她繳械投降,總要等她再會會江百果再說。更何況,即便她無力迴天,在她的背後,還有那個人爲她保駕護航。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