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冷纔怪,我們走快一點。”
“你的腳?”
江百果說一不二,加快了腳步:“我的腳一點問題都沒有,所以你不要再揹我,也不要再動任何歪腦筋。”
池仁不費吹灰之力地追上江百果的腳步。他知道他不能再動她一根汗毛,當她不再是他的棋子,他就不能再握她的手,更不能再擁她入懷,即便是噓寒問暖,都不倫不類。
但他也不能什麼都不做:“十四年前,我媽去世的時候,是小茹陪在我身邊。”
在池仁以爲,他給江百果講些有的沒的,分分她的心,她或許就能忽略這天寒地凍。問題是,他反倒忽略了,這些“有的沒的”,明明是他對任何一個人都絕口不提的,包括唐茹,甚至包括趙大允,都對旁枝末節無從下手。
江百果疼了一下,沒來由地,從腳踝,貫穿頭皮地疼了一下:“你不用和我說這些。”
池仁充耳不聞:“我媽是自殺的。有時候我就在想,她從樓上跳下來,大概就是爲了要讓小茹來到我身邊。不是有一句俗話這樣說嗎?上帝在爲你關上一扇門的同時,一定會爲你打開一扇窗。假如說我媽是那扇門,那小茹就是那扇窗。”
“好了,”江百果揮手,無心揮到池仁,卻還是揮到了他的臉上,她低低地說了一聲抱歉,繼續道,“我就給了你一個冒號,你還給我長篇大論上了。我又沒問,也不好奇,你真的不用和我說這些。你們兩個人之間的羅曼史,就由你們兩個人好好珍藏,對外人講,反倒是暴殄天物。”
“你以爲我在編故事嗎?”池仁怒形於色。
他的母親姚曼安,他的秘密,他的傷疤,一直被他深埋心底。他破天荒地和人分享,她卻不屑一顧?
就像他自認爲他有一顆舉世無雙的玻璃彈珠,他畢恭畢敬地捧給她,她卻不屑一顧地說,這樣的,我家有一大把。
江百果倒真的捱過了天寒地凍,卻忽冷忽熱了,
以至於好脾氣更漸漸消失殆盡:“還真沒準兒,效仿我和我爸嗎?連‘十四年前’這個開篇都不知道改一改呢。”
可天外有天,人上有人,池仁更勝一籌:“可笑,分明是你對我和小茹的‘十四年前’耿耿於懷。”
她碰了他的底線,他也碰了她的。
她周身滾燙,腔調卻結了冰:“我可是有言在先,我是在編故事。”
“我不是。”他字字鏗鏘。
從“秘密基地”到園林的出入口,有十分鐘的路程。二人不再交談,腳步動盪得像千軍萬馬,快一點像動了真氣,慢一點又像毫無骨氣,便忽快忽慢,以至於呼吸也跟着上氣不接下氣。
江百果緊握雙拳,怕一不小心就會揮向池仁。
該死,誰讓他說那些了?誰問他那些了?他以爲東西可以亂吃,話也可以亂說嗎?他以爲誤傷就不是傷人了嗎?他以爲脣槍舌劍,不是真槍真劍,就不是傷人了嗎?
她天不怕,地不怕,不怕飢寒交迫,不怕孤立無援,不怕妖魔鬼怪,卻獨獨怕有人親手結束自己的性命。大概是因爲她飽受的一切,都是爲了生存,所以,她不知道到底是怎樣的絕境,纔會令人親手結束自己的性命。
他說,他的母親是自殺的。
自殺。她痛恨自殺,她像是從呱呱墜地開始,就決絕地痛恨着一切視至高無上的生命如糞土的生命。有大把的人竭盡全力地去活,尚且活不下去,比如她的母親,比如她的父親……
但同時,那也令她談虎色變。當她知道爲了她而自殺的王約翰自殺未遂時,她躲在沒有人的角落嚎啕大哭,不住地重複着謝天謝地,謝天謝地。當她在泰國普吉島的碧海藍天,目睹不知道爲了什麼而自殺的池仁時,她全力以赴地救他,救他。
但總會有些人,當真就將那僅有一次的性命白白葬送。
或許,就比如池仁的母親。
可那本來和她無關的。本來,她不問,池仁不說,那就根本和她無關的。那紅顏薄
命的可憐女人明明和她毫無交集,怎麼就偏偏在入土爲安的十四年後,令她方寸大亂。
該死。
而池仁根本不打算去看江百果的,畢竟,他看了她一眼,而她的眼中完全沒有他,可下一秒,他還是看了她。
無疑,她陷在自己的世界裡,嘴皮子機械地蠕動着,無聲地自言自語着什麼,或者,是詛咒着什麼。就這樣,池仁的怒火又殺了個回馬槍,該死,明明是她不識好歹的……
但相較於怒火,池仁的另一面更穩居上風。
他像是着了魔,你越不要聽,我就越要講給你聽,哪怕你捂住耳朵,我也要捆住你的手腳講給你聽。你越痛,我就越要看看你的痛點在哪裡。我越一忍再忍,就越忍無可忍。
就這樣,池仁不做一絲絲的鋪墊:“你知道人從八樓跳下來,頭着地是什麼樣子嗎?”
二人不約而同站定了腳步。
江百果動了手,也沒有一絲絲的鋪墊,從腰部發力,帶動着肩膀、大臂、小臂,最後到掌心,狠狠摑在了池仁的後背上。她的後腦勺被震得嗡嗡作響,無疑,她不遺餘力的這一掌,不會令池仁“失望”。
而池仁當然沒有“失望”。他悶哼一聲,那火辣辣的滋味直抵他的大腦,像水中洶涌澎湃的墨汁,像黑暗中熊熊燃燒的焰火,像是他不知道他要的是什麼,等發生了,才知道他要的不過如此。
“混蛋。”江百果怒髮衝冠。
池仁一怔。
他一根根手舞足蹈的線條在那一剎那猝死。不可能的,不可能是她。她的年紀,她的頭髮,她的棱角,她的舉手投足,她的巾幗不讓鬚眉和驍勇善戰,她哪怕頭破血流後,仍運籌帷幄……以及她眼下的叫囂。
總之,無論如何,不可能是她。
否則,他在第一眼見到她時,就該認出她。
就像他在第一眼見到唐茹時,就知道是她。
對,他明明都找到唐茹了。
那麼,他這是瘋了嗎?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