池仁直勾勾地盯着火鍋,可明擺着不是嘴饞,是在絞盡腦汁。但在良久的一動不動後,江百果卻也不得不懷疑他的魂兒會不會當真被那一鍋的琳琅滿目勾了去。畢竟,今天的葷素水陸空,她可樣樣都挑的是物美價高的佼佼者,勢必是非同尋常。
就這樣,她又將一勺蝦滑送到了池仁的嘴邊。
池仁被動地吃進去,給了江百果答案:“他不是沒打算動你,是不敢。”
江百果按照自己的節奏一口接一口:“他不敢?池仁,你好大的口氣。”
池仁仍顧不上動筷子:“那你有何高見?”
“高見算不上,備選答案倒是有兩個。”江百果這一口咽得急了些,嗆得直咳嗽,也算是隱隱地破了功。
當下,她自認爲她心如明鏡,可這也不過就是在和池仁狹路相逢後,她在這大半天裡好好做的功課。至於前些天,她還不就是大喇喇地在相思的苦與樂中樂在其中?直到今天,按下池仁“不可告人”的行蹤不表,她看得出大事不妙,可這被動的局面,卻是因爲曲振文控制了楊智郴的家人,進而控制了楊智郴所致。
換言之,曲振文放着她這個池仁的弱點不動,反倒兜了個圈子,拿楊智郴開刀,這合不合情理,江百果不禁打了個問號。
“還不止一個?說來聽聽。”池仁洗耳恭聽。
“一,或許知子莫若父,他知道,我根本算不上你的弱點,郴叔會爲了他的妻小喪權辱國,可你……卻未必。”說着,江百果又將一筷子百葉送到了池仁的嘴邊。
他的筷子分明就在他手邊,可他偏偏沒手沒腳似的,飯來張口。
可這一次,池仁卻揮開了江百果的手:“你這話我聽不懂。”
鮮嫩的百葉掉在了桌沿上,一半懸空,岌岌可危。
“你聽得懂,不承認罷了。”
“不是我不承認,是這太荒唐了。”
她要他怎麼承認?她明擺着說她在他心裡無足輕重,這他要承認了,那一
定是屈打成招。
“那要聽聽B選項嗎?”江百果將一盤子魚丸倒進鍋裡,濃湯濺在手上,讓她一縮一縮的。
池仁篤定:“反正不可能比A更荒唐了。”
江百果扭大了鍋子的火力:“B選項是,或許曲振文根本沒有你認爲的心狠手辣。你看,十五年過去了,你這不是還好端端地坐在這裡嗎?他沒有把你扼殺在搖籃裡,我也沒有被你牽連,反倒還美滋滋的心寬體胖……”
這一次,池仁連話都沒讓江百果說完,拍案而起:“這還真是更荒唐了!”
四目相對,一高一低,不要說出聲了,連眼都不帶眨的,於是,火鍋從嘶嘶醞釀,到咕嘟咕嘟奔騰的循序漸進清晰可聞,圓潤的魚丸否極泰來,歡蹦亂跳。池仁雙拳緊握,而幸好這也就是她江百果了,換了別人,換了任何一個別人,這桌子,他是不可能不掀的。
曲振文不心狠手辣?
那麼,姚曼安的死算什麼?恰巧,遺憾,還是死不足惜?
那麼,他池仁十五年來的仇恨又算什麼?小心眼,誇大其詞,還是吃飽了撐的沒事兒幹?
至今,知道姚曼安死於自殺的人寥寥無幾,但當時一個風生水起的大活人就那麼香消玉殞了,對外,總得有個說得過去的說辭,就這樣,她死於了“胰腺癌”。而當時,曲振文對十六歲的池仁說,這麼說對大家都好,包括對死者。
池仁沒有反對。姚曼安是個多要面子的人,他不是不知道。
而這甚至彷彿合情合理。畢竟,在一個月前,姚曼安因頻繁的腹痛和消瘦去了醫院,隨後,被確診爲了胰腺癌。但恰恰是這近乎於完美的鋪墊,卻是曲振文近乎於完美的謀殺。
父母感情的破裂,池仁從懂事起就能隱隱約約地察覺到,但鑑於曲振文根本不大露面,以及姚曼安的修養,年復一年倒也光陰似箭。池仁具體也不記得他是怎麼知道宋君鑫的存在的了,反正從某一個起點開始,宋君鑫在池家就根本算不上秘密了。甚至,姚曼安還有提過,想請宋君鑫來家裡吃頓飯,坐一
坐,聊聊天。
即便還是個孩子,池仁也知道姚曼安對曲振文的一讓再讓,達到了不可理喻的地步。可姚曼安仍頭頭是道,她對她的全心全意和永不言敗引以爲傲,以至於池仁即便不信,不甘,不願,也難免在半信半疑中耳濡目染,也就有了後來的那個“感情用事”的他。
在姚曼安死後的一段時間裡,池仁還做過這樣那樣的假設。比如,如果姚曼安能長命百歲,或許,她真的可以做到和曲振文白頭偕老,那麼,如果她自認爲值了,也就值了。
可惜,在被確診爲胰腺癌後,姚曼安的生命就剩下了最後六個月。雖然長久以來,她將她和曲振文共度的每一分每一秒都視若珍寶,但這最後六個月,她卻不屑一顧了。
無非是因爲,她不想難看地死在他面前。
就這樣,她“感情用事”地,難看地死在了池仁的面前。對了,還要算上一個自投羅網的江百果。
至此,池仁毫無異議。
直到在姚曼安的遺囑中,她就像沒他這個孩子似的,將她的一切通通留給了曲振文。
十六歲的池仁不在乎錢,但他在乎姚曼安。
更何況,他也要活下去。
那是他第一次調查曲振文。在此之前,他雖對他的背叛深惡痛絕,但也僅此而已了。而調查的結果卻遠遠比池仁懷疑的慘絕人寰,遺囑尚且真假難辨,浮出水面的事實卻是姚曼安身患的並非胰腺癌,不過是胰腺炎罷了。曲振文一手遮天,把白的寫成了黑的,對的寫成了錯的。
事實上,姚曼安原本還真有機會長命百歲。
一鍋的濃湯不知道去了哪裡,浮腫的魚丸在混亂中像擱淺的海洋生物。這是池仁第一次將姚曼安的死因講給別人聽,可話說回來,江百果又怎麼能算是“別人”?之前她不問,無非是怕他悲從中來,而他不說,也無非是要等一個契機。
終於等來了。
池仁總結陳詞:“江百果,你來告訴我,是不是隻有他親手把她推下樓,他纔算兇手?纔算心狠手辣?”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