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瞠目咋舌：“這……這麼多？你都可以流水線操作了吧？”
李瞳纔不顧我的調侃，無奈道：
“平均一分鐘能扎一個，沒辦法患者太多，我們檢驗科幹活的人太少。最近天氣熱都愛吹空調，吹感冒要驗血；產檢要驗血；內臟不適了要驗血；不止這些，有的時候輪上其他物質的檢驗，比如排泄物啊什麼的，那就更忙了。反正整個醫院就數我們檢驗科的最忙，然後最近我們檢驗科還有兩位姐姐請了產假……”她深吸了一口氣，嘆道：“我的內心幾乎是崩潰的。”
我安慰的拍拍她：
“安啦，真是太辛苦了。沒事，只要你們的努力能給病患帶來快速痊癒的便捷，那這些辛苦就不算什麼。”
“話是這麼說啦，”李瞳繼續吐槽道：
“但是你也知道的，醫院這種地方，本來就是生與死的交界線，面對生死，真的，太能夠體現一個人的素質了。
有的時候醫護人員一天可能要接待很多的病患，忙的連口水都顧不上喝，更別說吃飯了，各色各樣的病人我這些年見了太多了。有時候我們剛想歇下來吃一口飯，就有緊急送來的血樣需要給立刻做成樣本，拿去分析，因爲很有可能這個病人下午就要做手術，或者他們一直都在等化驗結果，所以我們都是第一時間去做，等到忙回來飯已經涼透了。可是呢？就這麼累死累活地工作，自己累得半死不說，還要被人罵，被人投訴，唉……真的很心累。”
我不解地問：“這是爲什麼啊？”
李瞳敘述說：“我給你講個我經歷的事情吧，有一次，我值夜班，那天我們夜裡只負責當時送來的血樣檢驗，有個病患家屬從晚上11點開始平均半小時來找我一次，他家病患的樣本是白天值班的醫生給做的，所有記錄都在我那個同事那裡，她自己白天錯過了時間來拿，然後就大半夜地來折騰我。非要讓我給做樣本的那個醫生打電話問檢驗結果，你說都快凌晨1點了，人肯定睡了呀。我就勸她，讓她第二天再來拿。結果她覺得不爽了，就在窗口跟我大吵大鬧，我也是服了。我那會忙的腦子都要炸了，最後一次跟她好聲好氣地說第二天再來拿，然後我就把窗戶給關上了。結果這個死女人直接投訴我，說我態度不好，罵她！真是氣死我了。”
“……”
李瞳憤憤道：“這種事情多了去了，捱罵都算好的了。現在醫生和病患的關係實在是太緊張了，動不動都會互毆，更別說發生口角這種小事了。”
“唉……當醫生也不容易啊，你就慢慢熬吧，等你經驗豐富了，說話有分量了，或許就不會白受這些氣了。”
李瞳說：“說真的，從前我還很自豪我自己是個醫生呢，就像你說的，那種救人性命的成就感，就算跟一場手術七個小時站下來我也沒有怨言；但是有的時候我也會很迷茫，很委屈，不明白爲什麼醫生那麼辛苦挽救病
人生命的同時，卻連自己的人生安全都無法保障。哦對了，我們醫院以前發生過一起醫療事故你聽說過嗎？”
我搖搖頭，說：“不知道。”
“那個醫生前輩也夠慘的，都快退休了，主治了一個抑鬱症患者，結果一個沒看住，那個患者直接自殺了，事後家屬鬧得特別厲害，醫院最後判定是醫生診斷錯誤引起的醫療事故。反正最後這個醫生直接吊銷了醫師資格證，開除了編制，名譽掃地。聽說最後他心理壓力太大自己也得了抑鬱症，沒多久就病死了。唉……你說爲了救一條人命，把自己的命都給搭上了，值麼？”
我腦海裡閃過一絲驚措，這熟悉的描述似乎是從哪裡聽到過。想起那一次在謝阿姨家中，婭婭的敘述，我已經忍不住在想一個事實。
難道婭婭的父親，就是李瞳口中那個倒黴的醫生嗎？
李瞳繼續說：“人都說醫生是救死扶傷，白衣天使，可是有的時候，醫生也有無能爲力的時候。醫生是人，不是神，只能救活可以救活的人，那些一心求死的，我們就是衝到地獄裡去，也拉不出來一個心存死志的人呀，結果最後這個事故的後果卻要一個醫生來承擔。”
我忍不住問：“你說的那個醫生，叫什麼名字啊？”
李瞳努力回憶着，說：“那都是好些年前的事情了，最短也有四五年了。我不太記得，叫什麼唉。而且那時候我還沒來醫院呢，這些事情都是我們科主任當作血的教訓給我們講的，聽說那個病患出事的前幾天出院的時候還開開心心的呢，誰想到就回家一天就出事了。風雲難測啊……”
“你再仔細想一想。”
李瞳細細想了一下，還是搖搖頭：“不知道叫什麼，我只記得主任說，這個醫生是精神科的主任，名氣挺大的，找他看病的那都是非富即貴，估計那家屬也有點背景吧，反正最後那個醫生就從醫院裡消失了。嗯，如果你實在好奇地話，你可以找找幾年前的新聞，當時有媒體報道過呢，有沒有名字我就不太知道了。”
問不出個所以然來，我也只好作罷。安慰着說：“那你以後就儘量把心放寬吧，其實不論是醫生還是其他職業，總會遇上不講理的人。這種時候要是真的較真只會讓自己更生氣，還不如不理睬他們，只要我們自己盡職盡責地做好自己的工作，總有一天會有人理解的。”
“是啊，我現在也只能這麼安慰我自己了。加班什麼的都是家常便飯，帶病上班都是常態，誰讓我們是醫生呢。最可笑的是有一次我感冒了，給人抽血，聲音有些啞，那個人竟然很奇怪地問我，醫生也會生病？我就奇了怪了，我又不是神仙，我爲什麼就不可以生病……普通人生病了還可以來醫院看診，我們病了痛了還得咬着牙繼續給人看病……”說到這裡，李瞳也很是欲哭無淚。不過她吸了吸鼻子，繼續說：
“當然啦，這些並不是全部，還是有一些人挺
理解我們的。雖然遇到過這些糟心的事情，但有時候也遇到過特別會體諒醫生的病人。有一回我給一個小朋友扎血，她嚇得一直哭，我就哄着她以最輕的手法最快的速度下手，反正小朋友最後也沒覺得疼就扎完了。
隔了一週，那位家長竟然特意給我送來一頓晚飯，感謝我對她女兒的照顧，你也知道的，醫院有規定，不能私底下收病人家屬的紅包。這個家長竟然大冬天的在車裡一直等到我下班走出醫院，才當面真誠地感謝了我。而且也沒有讓我爲難，只送了一份晚飯作爲答謝。禮物雖然不貴重，但是我當時特別感動，就覺得，就爲這個，我經常加班也值了。”
我看着李瞳欣慰而釋然的目光，忍不住心中也升起一絲感嘆：
人與人之間，一份感動總是比一份埋怨更加刻骨銘心，如果彼此之間多一份體諒，多一份理解，或許就不會有那麼多的誤會發生了。
車子緩緩地停在我家樓下，我解開安全帶，順便邀請她去我家裡做客，李瞳擺擺手說：
“下次吧，我家裡還有隻小狗狗嗷嗷待哺等我回去餵飯呢，我們保持聯繫吧，有空上我那裡去玩啊。”
看她依舊風風火火的樣子還是跟高中時候一模一樣，樂觀的時候像一個瘋子，悲傷的時候又像一個傻子。唉……總之每一次和她相處好像都可以笑得特別開心。
“那好吧，你平時忙起來也也記得按時吃飯啊，我們最近也在趕項目，也是忙得團團轉，等有空一定找你玩。”
李瞳彎彎嘴角，甜甜地笑了，說：“好的，那我先走啦。門我已經認好了，下次直接過來。”
“嗯，你開車注意安全，拜拜。”
目送李瞳離開，我蹦蹦跳跳地上樓，裡裡外外把家裡拖了三遍，終於可以如同“躺屍”一般歪在牀上，好好休息一下了。
忽然想起剛纔李瞳跟我說的那件事情，忍不住心底的疑問，我打開平板電腦，搜了搜軍區醫院近幾年發生的重大醫療事故。
但是搜多引擎顯示中，並沒有跟李瞳敘述相符合的事件，要麼就是時間對不上，要麼就是事件內容不符，真是奇怪，會不會是李瞳隨口說的呢？
好吧……說不定不是同一個人吧，我想多了也不一定。
不過根據李瞳的描述，那個醫生主治的病患是回到家中突然自殺的，然後送到醫院搶救無效死亡的，那麼自殺的主導因素應該是在家裡，又不是在醫院，這個醫療事故究竟是如何判定的呢？搞不懂哎……
算了，不亂想了，就算此醫生非彼醫生，那也真心覺得婭婭家太不幸了，因爲病患自殺未能搶救回來，婭婭爸爸引咎辭職，病逝；而婭婭也因此留下了心靈的創傷，到現在也沒有痊癒……不管病患的家屬當初有多麼恨婭婭爸爸沒有救回自己孩子的生命，如果此時此刻他們得知醫生一家這樣的結局，心裡又會是什麼滋味呢？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