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磊與那條腌臢不堪的狗的眼神接觸,感覺那狗眼裡充滿殺戮之氣,在這如烤箱一樣的警車中,仍然感到腳底板生出一股涼意徑直透上腦門。待他回過神來,再扭頭看時,車早就駛過了百來米。他心裡暗問:“怎麼會有這種感覺,一條狗而已?”又想:“都被周正搞得神經兮兮的了,一定是錯覺。”雖然告訴自己是錯覺,然而始終懷揣着這事兒,也不告訴別人,就這樣一路想着,於窗外的景況、周遭的人和事,都完全盲視了。也不知過了多久,感覺車身突然一停,身子跟着不自主地往前一送,這纔回過神來。透過車窗一看,見老大幾個黑字冷冷地高居於正門之上,筆力遒勁沉重,讓人望之而生敬畏之意。何磊暗道:“原來已經到嘉峪關市公安局了。”
果然警車也不長聲吆喝了,只咕咕悶哼了兩聲就止住。
隨後車門打開,教授等被帶下車後,何磊也被擁下了警車,朝着辦公樓方向前行。將到樓腳時,忽聽那個滿臉麻子的中年警察說:“隊長,這個案子結了後,你也該高升了吧,到時候可別把我忘了。”
那餘隊長欣然道:“那是,那是!我一聽到雷明娥護士長說那女的已經嚥氣,當時就知道這事兒有盼頭了。”然後驕傲地拍打着麻子臉警察的肩膀道:“馮順財老弟,放一百個心吧,你跟了我這麼多年,到時候當然不會忘了你的。”
那個叫馮順財的警察聽到餘隊長這樣說,一張麻花臉立時綻放。他勾搭上餘隊長的肩膀,和餘隊長有說有笑,快活地向大樓走去。
何磊耳朵靈敏,在後面聽得清楚,忽然回想起餘隊長聽到趙丹死訊時臉上掠過一絲喜色,當時他還感到奇怪,現在才知道其中的原委。頓時覺得這人也太無情冷血,視別人的悲哀爲無物,對於這次進警局,心上也蒙上了一層陰影。
進到警局,見到迎面急衝沖走來個大腹便便、肥頭大耳的男人,大約五十多歲。只聽衆警察都稱呼他爲局長,餘隊長對他也執禮甚恭,何磊想原來這就是局長了。
那局長揹着手昂然走過,忽然停住,回頭高聲問道:“那個是誰?”
餘隊長急忙竄到他跟前,微笑着問:“局長,哪個啊?”
“那個,上了年紀的那個!”那局長道。
餘隊長急忙叫隊伍停住,衆人都朝他那邊看來。那局長忽然激動起來,看着楊教授道:“老楊,你是老楊嗎?”
楊教授見了這局長,略微辨認,也激動起來,顫着嗓子道:“漢子,你是漢子?”
那局長高興道:“對啊!我是,我是漢子。”又接着道,“我就是你的室友郭邵彬啊!”說完,徑直走過去,緊緊抓着教授的手道:“二十多年了,二十多年沒聯繫過了。”
“是啊,二十多年了,還以爲你不在了呢,一直都打聽不到你的消息,原來躲在這裡。”教授激動得手直抖。
“老楊啊,你知道我這人的性子,不喜歡婆婆媽媽的,加上那時候又沒有互聯網,後來工作也忙,就與你失去聯繫了。你可別怪我啊!”郭局長道。
“不怪不怪,能活着和你見面就很好了!”楊教授道,說完後,與郭局長相擁在一起。
二人老淚縱橫,不住輕輕拍打着對方肩膀,也不怕這麼多雙眼睛的關注。
原來楊教授與郭局長是大學同學。二人同住一間寢室,關係甚好,經常一起打球。郭局長年輕時強壯如牛,力氣大,跳的也高,打籃球時主打中鋒,大家都叫他漢子。而郭局長則一直稱呼教授老楊。楊教授喜歡吃西北的炒麪片就是因爲郭局長之故。郭局長是青海人,上學那會兒經常拉着教授去蘭州拉麪館吃麪食,後來教授竟然就喜歡上了吃炒麪食了。畢業後,二人被分配到不同的地方。剛開始時他們都在通過寫信的方式聯繫,後來成家立業,工作纏身,諸事紛擾,慢慢也就沒聯繫了。直到現在相遇,二人也是年近花甲,昔日的熱血青年如今已不在,眼前的只是帶着無限滄桑的面龐,和衰老的身體。這種歲月積累出的改變,若是朝夕相處的人,自然是認爲理所當然,沒什麼感覺。但若是相隔十年二十年的兩個人,乍一相遇,那種改變帶來的視覺上的反差就會給人以強力的衝擊,直至擊到那早已麻木的內心,直至潤溼那早已乾涸的眼角,直至使人從諸種人事煩惱中幡然醒悟過來,意識到時間已於不知不覺間無情地拉了這麼長,意識到生命這盞油燈已在恍恍惚惚中就將耗盡乾枯。
二人哭哭啼啼好一陣,餘隊長才上前去恭敬道:“局長,教授,還有正事兒呢?”他對教授的態度竟是一百八十度大轉彎,變得不兇巴巴的了,一下變得恭恭敬敬了。
郭局長這才放開教授,口裡道:“是,是,還有正事兒。”用紙巾揩乾眼淚,又對教授道:“老楊啊,完事兒後咱們吃炒麪片去。”也不問教授究竟是爲何來到這裡。
楊教授口內連道好。
何磊見這兩老同學相見,情至於斯,心想若干年後自己會不會遇到老同學也會這樣。看看周正和朱雅婷,見周正面有喜色,一副輕鬆模樣,心想周正肯定是見到楊教授這層關係,這才心情放鬆的;朱雅婷則是目不轉睛瞧着郭局長和楊教授,若有所思,眼眶微紅,顯然是受到感動。
平靜後,郭局長這才問教授怎麼回事。教授將前因後果簡略跟他說了一下,郭局長說讓他放心,但程序還是要走的。
何磊、周正、教授、朱雅婷四人後來被分開做了筆錄,幾人所說的相差無幾。餘隊長略微有些失望,他原以爲這案子大可能可以結了,嫌疑人必定就在這幾人中的。失望歸失望,但對待何磊幾人的態度確實是與剛開始時相比,一個地下,一個天上。幾個年輕人得意之餘,都深鄙視他。
由於周正曾與王德學有過沖突,他後來又被單獨叫去詢問了一通,免不了又在那裡大呼小叫一陣,警察同志們找不到什麼證據證明他有重大嫌疑,加上看到教授與局長的這層關係,直拿他無法。
幾個小時後,何磊見到郭局長匆匆趕來,手裡拿着張紙。他過來說他通過努力拿到了屍體上的關鍵證據,可以放教授等人離開了。教授問他是什麼證據。郭局長說在死者身上發現了犬科動物的唾液蛋白酶,死者身體其他部位並沒受傷,血液檢測也無異常,初步判斷是因腿部遭到撕咬,傷及動脈,導致失血性休克死亡,最終的屍檢報告還要等段時間纔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