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4、閒暇

官家趙構再次把李綱貶出京城,又殺了上書言事的太學生陳冬等人,排除了“南方巡幸”的障礙,在八月間離開南京應天府,在御前營和劉光世的左軍護衛下前往揚州。現在河北路、河東路和京畿周邊反而成了權力的真空狀態,打着各種旗號的義軍、盜匪紛紛揭竿自立,豎起了招兵大旗,處於一片混亂境地。

李峴今年又從河曲、河州、洮州、會州等十幾處養馬地徵召了三萬多匹成年軍馬,除了給楊可世和翟進兩人各補充了三千匹戰馬外,其餘的都準備留作自用。

冷兵器時代的戰場上,騎兵的戰鬥力要比步兵高得多。

韓信將兵,多多益善,他得先保證自己的安全。

“舜發於畎畝之中,傅說舉於版築之間,膠鬲舉於魚鹽之中,管夷吾舉於士,孫叔敖舉於海,百里奚舉於市。故天將降大任於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勞其筋骨,餓其體膚,空乏其身,行拂亂其所爲,所以動心忍性,曾益其所不能。人恆過,然後能改;困於心,衡於慮,而後作;徵於色,發於聲,而後喻。入則無法家拂士,出則無敵國外患者,國恆亡。然後知生於憂患,而死於安樂也。”

興州道院的教室裡傳出朗朗的讀書聲,李峴在聽了之後之能微微一笑。新任的興州知州張業主動跑到道院來爲他的學生們上課,這明顯是一種與他示好的表現,去年李峴在興平縣砍了時任縣尉的張家子侄的腦袋,張家並沒有想着報復,反而派出一位族老來專門找到李峴當面給賠禮道歉,修好關係,說是對自家的小輩管教不嚴。伸手還不打笑臉人,對此李峴只能是一笑了之,也對於這些世家的處世之道有了更深的認識。

家族第一,而且輕易不會爲了私人仇怨而給家族豎立一個強敵。

儒家一直以宣揚生活的具苦難是上天對於人類的一種磨礪,培養得中國人對統治階級的嚴酷剝削有着很強的忍耐力出來。就像張業的叔祖父,關中大儒張載也是一直宣揚“貧賤憂戚,庸玉汝於成”,前世的李峴在少年時期也曾把“艱難困苦,玉汝於成”刻到課桌上,來當做自己的座佑銘。

後來隨着自己的閱歷漸漸豐富,才發現這種觀點有很大的偏頗。

人在經歷過艱難困苦的環境後,確實會增長很多體驗和見識,但是長期在苦難的環境裡掙扎生存,並不能培養出真正傑出的人士來,反而會讓一個人的眼界變得越來越窄。試問在一個連乘坐公交車都想着怎麼要想方設法逃票的人身上怎麼能培養出卓越的見識和高尚的品質出來?

富貴之家裡的孩子因爲從小能接受良好的教育,很容易培養出英才來,但也很容易養出胡作非爲的紈絝,這是兩個極端。而那些出身貧苦家的孩子由於長期的慾望得不到滿足,如果長大後得到權力又不受多少制約時,反而會變得更加貪婪,現實是大多數出身中產家庭裡的孩子們在步入社會後的表現是最爲正常。

儒家的這套苦難學說除了給大多數處於苦難中的人點心理安慰,讓他們忍受力更強外,似乎沒什麼大的作用。

不過,這套理論確實是對統治階級很有利:你們當我周扒皮天天半夜起來學雞叫,爲了磨練你們的意志容易麼?這全是爲你們好啊!

所以李峴一直以來都不怎麼相信孤兒,從小爲生存而掙扎所養成的習慣讓他們在成年後更容易出現背叛。實際上在李家的莊園裡收養了不少隴右西軍裡出身的孤兒,不過他卻從來都不願認義子。

從內心裡,他更相信自己的親族。

只不過,樑超是個例外,這小子一直是野性難馴,李峴出面把他認作義子只是爲了給他一些羈絆,也是堅持不讓他改姓李。在這世界上,唯一能讓這小子乖乖聽話的就只有李峴和無痕老和尚。

李峴笑盈盈地看向跟在身後的康泰和樑超兩人:“這是在說你們呢,沒事就都多看點書,這人吶,多點見識總歸是好的。”這兩人所統帥的西州軍主要是在戈壁荒原上作戰,現在被調到了定軍山整訓,主要是要他們適應未來在河東一帶多山的地區行軍作戰。

樑超撇了撇嘴:“我看那些當文官的,讀書讀傻掉的也有不少,連一些基本的種地、放牧的常識都不知道。”

“呵呵,可別小看了這天下的讀書人,都是些人精呢,當人家真正放下身架想學些東西時,可要比你們的腦子好使得多。”李峴瞪了樑超一眼,“等到不打仗了,人家有學問的人就要比你們有用的多,到時候你們去幹什麼?”

“到時就娶上幾個老婆,再弄上一大羣牛羊放,很清閒的。”樑超理直氣壯地說道。

這理由很好,很強大,搞得李峴頓時很無語,只能又看向康泰:“你爹讓你娶媳婦,你老推脫幹什麼?”

“匈奴未滅,何以家爲?”康泰很淡然地說道。

“這娶老婆生孩子和打仗有什麼關係?趕緊回去娶親,給你爹整出個孫子來。”

“想要孩子他不會整啊,老頭子雖然腿瘸了,但身體還行。”

李峴一聽頓時怒道:“他整出來的和你整出來娃能一樣麼?混蛋玩意!這營裡的事暫時不用管了,給我馬上滾回會川把媳婦娶回家來,如果不整出個娃來這回去關中就不帶你去!還有樑超,你跟着一起去,給我盯着他點。”

攆走了這兩個二貨,李峴隨意地揹着手在莊園外的試驗田裡溜達着。夏秋時節的漢中平原依然是一片蔥綠的景色,這裡遠離戰場,並不能感受到多少戰爭的危機,氣氛相當平和。漢中這地方水量豐富,號稱小天府,每年一季水稻一季小麥收穫下來,糧食產量要比隴右地區高得多,足以自給自足而且還有不少富裕。就是越來越多的秦鳳軍、熙河軍還有西州軍的到來,給這一帶安詳的日子憑添了一些緊張的氣氛。

這時候就看到王皋遠遠地從自家鐵工坊大院裡轉了出來,騎在馬背上慢慢悠悠朝着他這方向過來。

“某聽說李大帥到興州來了,特意跑到這鐵坊裡來尋你。”還隔着好幾十步,王皋就大聲地喊道。

李峴等他走近了,從馬背上下來,這才眯着眼看着王皋:“你怎麼活着從東京跑出來了?革還以爲王少監和那些工匠們一起,都被金人給擄去了北地呢。”

“哈哈,要說起來還是託你的福,某家在金人圍城之前,尋了個由頭提前就離開了汴梁。”王皋朝李峴拱了拱手,“若不是聽你說在呆東京裡會有危險,某家這回是死是活還真是難說的很。”

“哼,貪生怕死之輩,天子蒙塵,你們這些朝臣不應該是拼死殉國麼?”

“少來這套,要殉國也是那些宰相、尚書和侍郎門先來,哪裡輪得上我們這種六品的小官。”王皋撇了撇嘴,這汴梁城破,滿朝文武,就只死了一個李若水,那些平日裡滿口忠君報國,仁義道德的大臣們也沒見一個敢站出來敢和金人拼命的,只不過這回被金人捉走了不少,也是活該倒黴。若不是這些文臣們在鼓動着年青的官家胡折騰,這汴梁城也不可能這麼容易就失守。

“能活着就不錯,你怎麼跑興元府來了?”李峴問道。

“我現在是軍器監少丞,現在整個大宋國的軍器監就剩陝西路這邊幾個還算是完好的了,這不是找到你門上來想辦法。”王皋說道。

“哦,哪邊任命的?”

“是長安太子府這邊,否則也不會找到你這。”

“嗯,沈深現在也在說這事,你們倆人也擬訂出個章程,到時候再仔細商量。”李峴說道,“你留在我這吃飯麼,我好先吩咐下去。”

“不了,我先去興州去找沈深。”王皋搖了搖頭,隨後就與李峴告辭,急匆匆地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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