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姚萇字景茂,弋仲第二十四子也。少聰哲,多權略,廓落任率,不修行業,諸兄皆奇之。隨襄征伐,每參大謀。襄之寇洛陽也,夢萇服袞衣,升御坐,諸酋長皆侍立,旦謂將佐曰:「吾夢如此,此兒志度不恆,或能大起吾族。」襄之敗於麻田也,馬中流矢死,萇下馬以授襄,襄曰:「汝何以自免?」萇曰:「但令兄濟,豎子安敢害萇!」會救至,俱免。
及襄死,萇率諸弟降於苻生。苻堅以萇爲揚武將軍。歷左衛將軍,隴東、汲郡、河東、武都、武威、巴西、扶風太守,寧、幽、兗三州刺史,復爲揚武將軍,步兵校尉,封益都侯。爲堅將,累有大功。
初,萇隨楊安伐蜀,嘗晝寢水旁,上有神光煥然,左右鹹異之。及苻堅寇晉,以萇爲龍驤將軍、督益、梁州諸軍事,謂萇曰:「朕本以龍驤建業,龍驤之號未曾假人,今特以相授,山南之事一以委卿。」堅左將軍竇衝進曰:「王者無戲言,此將不祥之徵也,惟陛下察之。」堅默然。
堅既敗於淮南,歸長安,慕容泓起兵叛堅。堅遣子叡討之,以萇爲司馬。爲泓所敗,叡死之。萇遣龍驤長史趙都詣堅謝罪,堅怒,殺之。萇懼,奔於渭北,遂如馬牧。西州豪族尹詳、趙曜、王欽盧、王欽盧、牛雙、狄廣、張乾等率五萬餘家,鹹推萇爲盟主。萇將距之,天水尹緯說萇曰:「今百六之數既臻,秦亡之兆已見,以將軍威靈命世,必能匡濟時艱,故豪傑驅馳,鹹同推仰。明公宜降心從議,以副羣望,不可坐觀沈溺而不拯救之。」萇乃從緯謀,以太元九年自稱大將軍、大單于、萬年秦王,大赦境內,年號白雀,稱制行事。以天水尹詳、南安龐演爲左右長史,南安姚晃、尹緯爲左右司馬,天水狄伯支、焦虔、樑希、龐魏、任謙爲從事中郎,姜訓、閻遵爲掾屬,王據、焦世、蔣秀、尹延年、牛雙、張乾爲參軍,王欽盧、姚方成、王破虜、楊難、尹嵩、裴騎、趙曜、狄廣、黨刪等爲帥。
時慕容衝與苻堅相攻,衆甚盛。萇將西上,恐衝遏之,乃遣使通和,以子崇爲質於衝,進屯北地,厲兵積粟,以觀時變。苻堅先徙晉人李祥等數千戶於敷陸,至是,降於萇,北地、新平、安定羌胡降者十餘萬戶。堅率諸將攻之,不能克。
萇聞容慕衝攻長安,議進趨之計,羣下鹹曰:「宜先據咸陽以制天下。」萇曰:「燕因懷舊之士而起兵,若功成事捷,鹹有東歸之思,安能久固秦川!吾欲移兵嶺北,廣收資實,須秦弊燕回,然後垂拱取之。兵不血刃,坐定天下,此卞莊得二之義也。」堅寧朔將軍宋方率騎三千從雲中將赴長安,萇自貳縣要破之,方單馬奔免,其司馬田晃率衆降萇。萇遣諸將攻新平,克之,因略地至安定,嶺北諸城盡降之。
時苻堅爲慕容衝所逼,走入五將山。衝入長安。堅司隸校尉權翼、尚書趙遷、大鴻臚皇甫覆、光祿大夫薛贊、扶風太守段鏗等文武數百人奔於萇。萇遣驍騎將軍吳忠率騎圍堅,萇如新平。俄而忠執堅,送之。
慕容衝遣其車騎大將軍高蓋率衆五萬來伐,戰於新平南,大破之,蓋率麾下數千人來降,拜散騎常侍。
衝既率衆東下,長安空虛。盧水郝奴稱帝於長安,渭北盡應之。扶風王驎有衆數千,保據馬嵬。奴遣弟多攻驎。萇伐驎,破之,驎走漢中。執多而進攻奴,降之。
以太元十一年萇僭即皇帝位於長安,大赦,改元曰建初,國號大秦,改長安曰常安。立妻虵氏爲皇后,子興爲皇太子,置百官。自謂以火德承苻氏木行,服色如漢氏承周故事。徙安定五千餘戶於長安。以弟徵虜緒爲司隸校尉,鎮長安。
萇如安定,擊平涼胡金熙、鮮卑沒奕於,大破之。遂如秦州,與苻堅秦州刺史王統相持,天水屠各、略陽羌胡應萇者二萬餘戶,統懼,乃降。因饗將士於上邽,南安人古成詵進曰:「臣州人殷地險,俊傑如林,用武之國也。王秦州不能收拔賢才,三分鼎足,而坐玩珠玉,以至於此。陛下宜散秦州金帛以施六軍,旌賢表善以副鄙州之望。」萇善之,擢爲尚書郎。拜弟碩德都督隴右諸軍事、徵西將軍、秦州刺史,領護東羌校尉,鎮上邽。
萇還安定,修德政,布惠化,省非急之費,以救時弊,閭閻之士有豪介之善者,皆顯異之。
萇復如秦州,爲苻登所敗,語在《登傳》。以其太子興鎮長安,而與登相距。登馮翊太守蘭犢與苻師奴離貳,慕容永攻之,犢遣使請救。萇將赴救,尚書令姚旻、左僕射尹緯等言於萇曰:「苻登近在瓦亭,陛下未宜輕舉。」萇曰:「登遲重少決,每失時機,聞吾自行,正當廣集兵資,必不能輕軍深入。兩月之間,足可克此三豎,吾事必矣。」遂師次於渥源。師奴率衆來距,大戰,敗之,盡俘其衆。又擒蘭犢,收其士馬。萇乃掘苻堅屍,鞭撻無數,裸剝衣裳,薦之以棘,坎土而埋之。慕容永徵西將軍王宣率衆降萇。
初,關西雄傑以苻氏既終,萇雄略命世,天下之事可一旦而定。萇既與苻登相持積年,數爲登所敗,遠近鹹懷去就之計,唯徵虜齊難、冠軍徐洛生、輔國劉郭單、冠威彌姐婆觸、龍驤趙惡地、鎮北樑國兒等守忠不貳,並留子弟守營,供繼軍糧,身將精卒,隨萇征伐。時諸營既多,故號萇軍爲大營,大營之號自此始也。時天大雪,萇下書深自責罰,散後宮文綺珍寶以供戎事,身食一味,妻不重彩。將帥死王事者,加秩二等,士卒戰沒,皆有褒贈。立太學,禮先賢之後。
敦煌索盧曜請刺苻登,萇曰:「卿以身徇難,將爲誰乎?」曜曰:「臣死之後,深以友人隴西辛暹仰託。」萇遣之。事發,爲登所殺,萇以暹爲騎都尉。
登進逼安定,諸將勸萇決戰,萇曰:「與窮寇競勝,兵家之下。吾將以計取之。」於是留其尚書令姚旻守安定,夜襲登輜重於大界,克之。諸將或欲因登駭亂擊之,萇曰:「登衆雖亂,怒氣猶盛,未可輕也。」遂止。萇以安定地狹,且逼苻登,使姚碩德鎮安定,徙安定千餘家安於陰密,遣弟徵南靖鎮之。
立社稷於長安。百姓年七十有德行者,拜爲中大夫,歲賜牛酒。
尹緯、姚晃謂古成詵曰:「苻登窮寇,歷年未滅,奸雄鴟峙,所在糾扇,夷夏皆貳,將若之何?」詵曰:「主上權略無方,信賞必罰,賢能之士,鹹懷樂推,豈慮大業不成,氐賊不滅乎!」緯曰:「登窮寇未滅,奸雄所在扇合,吾等寧無懼乎?」詵曰:「三秦天府之國,主上十分已有其八。今所在可慮者,苻登、楊定、雷惡地耳,自餘瑣瑣,焉足論哉!然惡地地狹衆寡,不足爲憂。苻登藉烏合犬羊,偷存假息,料其智勇,非至尊之匹。霸王之起,必有驅除,然後克定大業。昔漢、魏之興也,皆十有餘年,乃能一同於海內,五六年間未爲久也。主上神略內明,英武外發,可謂無敵於天下耳,取登有餘力。願佈德行仁,招賢納士,厲兵秣馬,以候天機。如其鴻業不成者,詵請腰斬以謝明公。」緯言之於萇,萇大悅,賜詵爵關內侯。
雷惡地率衆降萇,拜爲鎮東將軍。魏褐飛自稱大將軍、沖天王,率氐胡數萬人攻安北姚當城於杏城,雷惡地應之,攻鎮東姚漢得於李潤。萇議將討之,羣臣鹹曰:「陛下不憂六十里苻登,乃憂六百里褐飛?」萇曰:「登非可卒殄,吾城亦非登所能卒圖。惡地多智,非常人也。南引褐飛,東結董成,甘言美說以成奸謀,若得杏城、李潤,惡地據之,控制遠近,相爲羽翼,長安東北非復吾有。」於是潛軍赴之。萇時衆不滿二千,褐飛、惡地衆至數萬,氐胡赴之者首尾不絕。萇每見一軍至,輒有喜色。羣下怪而問之,萇曰:「今同惡相濟,皆來會集,吾得乘勝席捲,一舉而覆其巢穴,東北無復餘也。」褐飛等以萇兵少,盡衆來攻。萇固壘不戰,示之以弱,潛遣子崇率騎數百,出其不意,以乘其後。褐飛兵擾亂,萇遣鎮遠王超、平遠譚亮率步騎擊之,褐飛衆大潰,斬褐飛及首級萬餘。惡地請降,萇待之如初。惡地每謂人曰:「吾自言智勇所施,足爲一時之傑。校數諸雄,如吾之徒,皆應跨據一方,獸嘯千里。遇姚公智力摧屈,是吾分也。」惡地猛毅清肅,不可幹以非義,嶺北諸豪皆敬憚之。
萇命其將當城於營處一柵孔中蒔樹一根,以旌戰功。歲餘,問之,城曰:「營所至小,已廣之矣。」萇曰:「少來鬥戰無如此快,以千六百人破三萬衆,國之事業,由此克舉。小乃爲奇,大何足貴!」
貳城胡曹寅、王達獻馬三千匹。以寅爲鎮北將軍、幷州刺史,達鎮遠將軍、金城太守。
萇性簡率,羣下有過,或面加罵辱。太常權翼言於萇曰:「陛下弘達自任,不修小節,駕馭羣雄,苞羅俊異,棄嫌錄善,有高祖之量。然輕慢之風,所宜除也。」萇曰:「吾之性也。吾於舜之美,未有片焉;漢祖之短,已收其一。若不聞讜言,安知過也!」
南羌竇鴦率戶五千來降,拜安西將軍。
萇下書,有復私仇者,皆誅之。將吏亡滅者,各隨所親以立後,振給長育之。
鎮東苟曜據逆萬堡,密引苻登。萇與登戰,敗於馬頭原,收衆復戰。姚碩德謂諸將曰:「上慎於輕戰,每欲以計取之。今戰既失利,而更逼賊者,必有由也。」萇聞而謂碩德曰:「登用兵遲緩,不識虛實,今輕兵直進,逕據吾東,必苟曜豎子與之連結也。事久變成,其禍難測。所以速戰者,欲使豎子謀之未就,好之未深,散敗其事耳。」進戰,大敗之,登退屯於郿。登將金槌以新平降萇,萇輕將數百騎入槌營。羣下諫之,萇曰:「槌既去苻登,復欲圖我,將安所歸!且懷德初附,推款委質,吾復以不信待之,何以御物乎!」羣氐果有異謀,槌不從而止。
萇如陰密攻登,敕其太子興曰:「苟曜好奸變,將爲國害,聞吾還北,必來見汝,汝便執之。」苟曜果見興於長安,興遣尹緯讓而誅之。
萇大敗登於安定東,置酒高會,諸將鹹曰:「若值魏武王,不令此賊至今,陛下將牢太過耳。」萇笑曰:「吾不如亡兄有四:身長八尺五寸,臂垂過膝,人望而畏之,一也;當十萬之衆,與天下爭衡,望麾而進,前無橫陣,二也;溫古知今,講論道藝,駕馭英雄,收羅雋異,三也;董率大衆,履險若夷,上下鹹允,人盡死力,四也。所以得建立功業,策任羣賢者,正望算略中一片耳。」羣臣鹹稱萬歲。
萇下書令留臺諸鎮各置學官,勿有所廢,考試優劣,隨才擢敘。苻登驃騎將軍沒奕於率戶六千降,拜使持節、車騎將軍、高平公。
萇寢疾,遣姚碩德鎮李潤,尹緯守長安,召其太子興詣行營。徵南姚方成言於興曰:「今寇賊未滅,上覆寢疾,王統、苻胤等皆有部曲,終爲人害,宜盡除之。」興於是誅苻胤、王統、王廣、徐成、毛盛,乃赴召。興至,萇怒曰:「王統兄弟是吾州里,無他遠志,徐成等昔在秦朝,併爲名將。天下小定,吾方任之,奈何輒便誅害,令人喪氣!」
萇下書,兵吏從征伐,戶在大營者,世世復其家,無所豫。
苻登與竇衝相持,萇議擊之,尹緯言於萇曰:「太子純厚之稱,著於遐邇,將領英略,未爲遠近所知。宜遣太子親行,可以漸廣威武,防窺窬之原。」萇從之,戎興曰:「賊徒知汝轉近,必相驅入堡,聚而掩之,無不克矣。」比至胡空堡,衝圍自解。登聞興向胡空堡,引還,興因襲平涼,大獲而歸,鹹如萇策。使興還鎮長安。
萇下書除妖謗之言及赦前奸穢,有相劾舉者,皆以其罪罪之。
晉平遠將軍、護氐校尉楊佛嵩率胡蜀三千餘戶降於萇,晉將楊佺期、趙睦追之。遣姚崇赴救,大敗晉師,斬趙睦。以佛嵩爲鎮東將軍。
萇如長安,至於新支堡,疾篤,輿疾而進。夢苻堅將天官使者、鬼兵數百突入營中,萇懼,走入宮,宮人迎萇刺鬼,誤中萇陰,鬼相謂曰:「正中死處。」拔矛,出血石餘。寤而驚悸,遂患陰腫,醫刺之,出血如夢。萇遂狂言,或稱「臣萇,殺陛下者兄襄,非臣之罪,願不枉臣。」至長安,召太尉姚旻、尚書左僕射尹緯、右僕射姚晃、尚書狄伯支等入,受遺輔政。萇謂興曰:「有毀此諸人者,慎勿受之。汝撫骨肉以仁,接大臣以禮,待物以信,遇黔首以恩,四者既備,吾無憂矣。」以太元十八年死,時年六十四,在位八年。僞諡武昭皇帝,廟號太祖,墓稱原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