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時不容細想,若最後一波騎士被聖教全殲,單憑自己幾人想要救出李長風一干人等殊爲不易,當即加入戰團。一隅之地遍佈死傷,人馬悲叫嘶鳴,一派混亂之象。
來騎人數多出聖教三倍有餘,雖然短兵相接的戰力略差,卻也終於將聖教的陣勢衝得凌亂,死傷好幾十人。
另一方李長風與喀吧和尚奮力殺敵,擋者無不披靡。蕭雲與汪雨三兄弟從後面衝入,各自施展平生所學,轉瞬間殺開一條血路,與李、喀二人聚在一處。
此時聖教陣形潰散,再無人對那羣衝擊過來的騎士進行有效攻擊,這一來頓時顯出騎戰對步戰的優勢,聖教陣腳節節後退,馬踏人踩,又不知死傷多少。
蕭雲忽聽來騎中有人大叫:“給撒,給撒兄弟在哪裡?”轉頭四下尋找,只見十幾騎短衣小襖的羌族打扮漢子一路殺了過來,當先那人身材魁梧,鬍鬚張狂,手持一條鐵棍,但凡敵人碰上,盡被震得手裂骨斷。他大喜過望,連聲叫道:“禪西,禪西,我在這裡。”當即領着衆人與來騎靠近。
須臾間人馬彙集一處,禪西跳下馬來,大笑道:“剛纔有人說是聽見你在叫喊,我還不信,沒想到果真是你!”蕭雲與他捉肘相對,問道:“你怎會來這裡?”
禪西笑容一收,沉聲道:“我來爲伊娜報仇!”
蕭雲一怔,這纔想起一年前被劉錦雲殺死在“御劍山莊”門外的那名異族少女,瞧見禪西說到她時眼中隱藏不住的悲傷,暗在心頭嘆息。
李長風凌厲兩劍迫開敵人,轉身奔至二人跟前,急道:“此時趁着敵人混亂,拼力殺敵纔是,否則一旦敵人回過神來,大家難逃一死!”
蕭雲被他點醒,對禪西道:“先殺退聖教妖人,我們再敘。”禪西點點頭,虎吼一聲,帶人返身殺進敵衆。蕭雲將霸王神刀的內力提至頂點,一路仿若風吹草低般的來回衝殺敵人。這套刀法正適合混戰中使用,威力強大無比,又顯得霸道至極,轉眼間被他砍瓜切菜般連殺聖教二三十人,渾身鮮血浸透,猶如一尊惡鬼。
這一來聖教衆人立時膽寒,紛紛走避,有人眼見形勢不利,上馬奔逃而去,緊接着大量教衆尾隨逃走,戰事越發往蕭雲等人一邊傾斜。驀聽殘樓上有人哇哇大叫,只見一羣波斯老弱手拿木棍石塊衝下城牆,聚在李長風周圍協助殺敵。
蕭雲提劍追逐一陣,竟然遇不上一個對手,霸王神刀的勁氣緩緩降下,轉頭瞧見波斯老弱衝了下來,這才恍然大悟,原來樓上的波斯青年死傷殆盡,那還有人可以張弓射敵?又見敵人四散逃走,城下一片血海狼藉,耳聽馬蹄聲急,擡眼望見魯肅子與他幾名徒弟搶身上馬,其中一人腋下還夾着一名衣飾鮮亮的女子。他大吃一驚,猜知魯肅子定是擄走了唐豔,但距離甚遠,追之不及,眼睜睜看着幾騎迅速遠去。當即回頭便欲尋李長風,卻見另一側一名大漢跌跌撞撞往後疾退,身前一人手執長劍閃電般跨步欺上,劍光閃動之中,已將那大漢心口刺穿。
蕭雲被這一幕驚得呆立,瞧見拿着長劍那人翻身上了手下人牽來的戰馬往外疾馳,這纔回過心神,大叫着狂奔至那倒在地上的大漢身旁,只見禪西半邊身子被血染紅,躺在地上呼嚕嚕直喘氣,瞧見他來到跟前,拼力伸出右臂。他趕緊跪下捉緊禪西的手掌,心中悲痛欲絕,眼裡卻澀得發痛,望着兒時好友說不出話來。
禪西吐出幾口血沫,奮力說道:“給……給撒,替我爲……爲伊娜報仇……!”眼神逐漸黯淡,已是彌留之際。蕭雲趕緊連連點頭,一字字說道:“禪西,你放心,哪怕走遍天涯海角,我必殺劉錦雲。”禪西手掌略鬆,長長吁了口氣,說道:“好……兄弟……”,頓時嘴臉一歪,斷氣歸天。
蕭雲耳中轟鳴,平生頭次在心中如此憎恨一個人,恨不得將其銼骨楊灰,方能抵償此時心中哀痛。在禪西身旁跪了良久,擡頭見周圍站了好些羌人,默默盯着自己,整片城下戰場腥風撲鼻,時有哀嚎聲斷續傳來,聖教衆人已無蹤影。他喚來兩名羌人,請其將禪西的屍身帶回安葬,並說道:“聖教被隴右官府追得甚急,劉錦雲多半會逃回中原,禪西和伊娜的大仇,就全着落在我身上了!”
那些羌人此番死傷大半,元氣大傷,又聽禪西說起過二人是從小的兄弟,當下也無異言,將死傷的同伴收拾清楚,緩緩回去沙洲城外。
李長風正站在殘樓外憑空遠望,身旁幾名波斯老人連連向他作禮,拿出一斛明珠相謝,被他推辭不受。蕭雲走了近前,忽聽李長風說道:“真正解了諸位困境的,是這位姓蕭的校尉郎,大家要謝,就謝他吧。”
一名波斯老人思慮片刻,上前對蕭雲道:“蕭校尉與李郎定是至交好友,纔會奮不顧身前來相救,這斛明珠,算是我等對救命之恩的報答,請務必收下!”蕭雲轉頭見汪雨三兄弟疲憊的跌坐在牆根,當下心中一動,也不推辭,說道:“老丈既然有此美意,在下也不便推辭,謝過了!”那幾名波斯老人連稱不敢,嘮叨了幾句,自去招呼隨隊人員清點馬駝啓程趕路。
蕭雲對李長風道:“唐姑娘被姓魯那老頭擄走了。”李長風瞧着腳下被人砸得稀爛的“從此別”,長嘆道:“我如今纔算真的明白了她給這暗器取名‘從此別’的由來!”
蕭雲不解問道:“不是來自古詩麼?”李長風搖頭苦笑道:“當初我去成都找她,曾答應她三件事,一是每月須得爲她賦詩一首;二來須得保護她的周全;三是以一年爲期,無論做任何事,須將她帶在身旁。然後她又說江湖險惡,非要將‘相思小箭’送我傍身,我堅持不收,她拿出‘從此別’對我說:‘我有了能發射三次的從此別,天下還有誰能傷我?你拿着這具暗器,總能加些助力,如此也才能謹守應承我的三個條件!’於是我才收下,兩次遭遇聖教妖人,都靠着‘相思小箭’的威力才脫了險境,心頭一直在琢磨,天下還有誰能在可連發三次的‘從此別’之下偷生麼?”
蕭雲點頭道:“你師妹的一身輕功,應能逃過‘相思小箭’的射擊,但在‘從此別’面前,也定難避過。”
李長風蹲□子揀起已成碎片的“從此別”,說道:“你瞧這裡面有一支箭嗎?”蕭雲湊近細看,只見碎片中細洞簧片多如牛毛,唯獨未見一支細小箭簇的蹤影,遲疑道:“這……這是已經發射完了麼?”
李長風說道:“是發射完了,不過只發射了一次!我與唐豔還有喀吧大師、董師四人趕路來到這裡左近,正好碰上幾個毛賊想要打這隊波斯商人的主意,於是一路跟了過來,誰知竟是魯肅子設下的陷阱,匆忙中我用‘相思小箭’射傷了第一波敵人,才能與衆人退守到這樓上。我仗着有喀吧大師這樣的高手在側,想着憑我與他的身手,加上能連發三次的‘從此別’,定能重創對手。哪知唐豔偏不願將‘從此別’借我一用,我惱她不知輕重,還數落了兩句,後來敵人裝神弄鬼,我便催她射擊威懾敵人,此後敵人無論如何漫罵引誘,她都絕不上當,我還打心底佩服她的定力,誰知這‘從此別’與‘相思小箭’原本就是一對,都……只能發射一次,哎……這般精巧的暗器,哪有那麼容易便能造出連發三次而威力不減的來?”
蕭雲似乎恍有所悟,說道:“那唐姑娘騙你是什麼用意?”李長風低頭道:“她是在告訴我,若她都須靠發射第二次‘從此別’來救自己的時候,不是我李長風不顧諾言棄她不顧,便是我已被人殺死無法再保護她了……從此別,從此別,還有比陰陽相隔更遠的麼?”
蕭雲不知二人之間竟還有這麼一番約定,也不知說什麼好,只問道:“李兄眼下如何打算?”
李長風正色道:“我看得出來,師妹與你心心相印。不怕你笑話,我本以爲師妹想要嫁給劉錦雲,因此纔去求唐豔相助,替我易容,想在五月初五華山大會時替他爭奪盟主之位,以便遂了師妹的心願,如今才知我是……我是……,唉,不提也罷,你趕緊追上師妹,求得她的諒解,好生待她,我必須去救唐豔了!”
蕭雲連忙說道:“我也去助你一臂之力。”
李長風搖頭道:“這是我自己的事,須得我自己去做。況且師妹身子帶傷,你應照顧在她身旁。咱們既然是生死之交,你也應能懂我心意吧?”
蕭雲見他神情堅決,暗在心頭一嘆,說道:“也好,我也須去追殺劉錦雲,爲禪西和伊娜報仇,咱們各行其事,有緣自會再見!保重!”
李長風與他抱拳別過,踏足上馬而去。董庭蘭自殘牆後走出來,自語道:“人人皆苦,人人皆苦,我活了一把年紀了,才從成姑娘的一番話語中頓悟,慚愧啊!”
蕭雲遠望李長風去的方向,心下感慨萬千。轉身來到汪雨三兄弟跟前,將手中波斯人贈送的明珠遞過去,說道:“在下借花獻佛,你們兄弟被官府追殺,此番又開罪了聖教中人,不如去中原找處地方避避風頭,這些明珠算是盤纏。”
汪雨身中兩刀,行動不便,沉吟片刻道:“好,咱們是一道舔過血的兄弟,我就不客氣了,這西域是呆不下去了,正好去中原花花世界見識見識,哈哈哈!”
四人都是血性漢子,相互並不客套,互道一聲珍重,汪雨三兄弟先自去了。轉眼殺聲震天的這一小片天地中獨剩風聲鶴唳,喀吧和尚累得靠牆喘氣,多日不見蕭雲,只顧望着他不停傻笑。
蕭雲衝他笑笑,察看樓下,瞧見還有幾匹良馬拴在當中,情知是那隊波斯商人故意留下以示感激,正要招呼董庭蘭與喀吧和尚上馬出發,忽聽樓內傳來異響,連忙頓住身形,悄聲問董庭蘭道:“裡面還有人麼?”
董庭蘭搖頭道:“我沒留意。”蕭雲對喀吧和尚做個手勢,一齊飛身衝入樓內,只見只見一名瘦弱的灰袍男子渾身是血躲在角落,右手緊緊抱着小腿,盯着走近的蕭、喀二人目露恐懼。
蕭雲見他約摸二十來歲年紀,捲髮深目,正是波斯人長相,奇道:“你不和那羣商人一道的麼?”
那人渾身輕顫,咬緊牙關默不作聲。蕭雲走上兩步,忽見那人左腿一道刀傷長逾尺餘,傷口用細布條穿過串連,卻是那人將衣衫割裂縫合深長傷口的權宜之計。但見他腿傷血跡未凝,顯然是剛剛被人用利刃割破不久。隨眼望去,牆根處被拖出一道長長的血路,顯然是此人剛纔爬行躲避所至。
蕭雲見他不睬自己的問話,只道此人不通漢語。當下掏出懷裡的救急藥粉,便要上前替他止血包紮,卻見那人雙目陡睜,左手持着一把明晃晃的蛇形匕首,猛往躬腰上前的自己胸口刺來。
蕭雲心下一驚,喀吧和尚的鐵掌已往那人拍去,中途卻將勁力一收,卻是那人刺到半途的手早已自行無力垂落。
蕭雲擡手示意喀吧和尚少安毋躁,閃身退後兩步,揮動雙手反覆對着那人比劃,嘴裡解釋道:“我們不是壞人,這是想要幫你止血哩。”喀吧和尚懂得他的意思,也在一旁比劃示意,但任他二人百般解說比劃,那名波斯男子猶自左手牢牢握住匕首貼在胸前,一副隨時準備與人拼命的神情。
蕭雲暗在心頭一嘆,情知難以取得這名波斯男子的信任,當下將止血包紮的藥物放在地上,用手指了一指,又示意自己等人就此離去,並給他留下一匹戰馬,讓他自行療傷離去。隨即回頭喚來追風逐電,帶着喀吧和尚與董庭蘭快馬回去涼州城中。
到得他與成蘭陵下榻的客棧,先去馬棚一瞧,卻見阿者者蹤影全無,不由又氣又急,趕緊找來夥計問詢,才知成蘭陵早在他離店時便也結帳離去了。他見董庭蘭與喀吧和尚均已疲憊至極,只得按耐性子,在客棧歇息一夜。但他卻難以成眠,不停琢磨成蘭陵的心思,仔細分析一番後,總算理清了思緒,暗道:“公主小姑娘走火入魔雖已減輕了不少,但她總要回去找她師傅尋得根除的法子,這一路定是往峨眉山去了。”他判斷清楚成蘭陵的去向,心頭稍感安慰,恍恍惚惚睡了兩個時辰,天色已然起亮,起身招呼董、喀二人上路。
過了涼州,已是進入隴西,沙漠戈壁漸漸消失,到處充滿了大唐朝的繁華富庶。喀吧和尚自小生在吐蕃,何曾見過這般盛世農耕大國的風采?總是走着走着便落在後面去瞧稀奇,蕭雲生怕他獨自走丟了,只得耐着性子放緩行進速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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