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的平康坊內顯得異常寧靜,教人甚難將此處與煙花柳巷聯繫起來。蕭雲潛入進去,只見庭院裡空無一人,往日這時候應在池邊練劍的蓉九娘不見蹤影。他上了小樓,瞧見阿儒面朝樓臺盤膝端坐,面前香菸繚繞,手裡捏着一堆蓍草,神情專注,正自卜筮問卦。
他不欲打攪,躡足進了裡間,卻見蓉九孃的房門敞開,人不知去了何處。忽見小涵從阿儒房裡端着銅盆走了出來,瞧他站在廊間,吃了一驚,垂首便走。
蕭雲暗奇,反手將她扣住,問道:“兩年多不見,你瞧見我害怕什麼?”小涵用力一掙,他不便使力,脫手放開。小涵嘴角一翹,說道:“我怕你幹什麼,是九娘不讓我跟你說……你自問她去。”說完轉身小跑着下了樓。
蕭雲不及詢問蓉九娘去了何處,琢磨小涵剛纔所言,不得要領,當下回到前面,見阿儒數筮已畢,瞧着卦象一聲長嘆,頭也不回的說道:“小云兒,你過來坐下。”
蕭雲走過去與他面對面坐下,忽然心中一緊,這才兩日未見,阿儒整個人看起來猶如蒼老了十年,往日犀利的眼神如今全無光彩。阿儒淡淡笑道:“我病了,你離家這麼久,不願讓你一回來便因此煩惱,便讓九娘不許說予你知道。”蕭雲狐疑不已,略感不安,問道:“你不是曾說,本門的真氣修煉法門奇妙無比,不僅可在睡夢中增長功力,還能去除百病,延年益壽麼?你練了幾十年,如今怎會突然暴病?”阿儒笑道:“生老病死,人之常情。我自詡養氣功夫比我的劍法更屬上乘,誰知那日聽你說起若蕊早已回到中土的事,竟令我悔恨不已,心神大傷。我未曾料想事情會是這樣,也未料到悔恨之心,原來竟有這麼可怕,你告訴我的那一刻,就像有人將我的經脈震斷寸裂開來一般,就連尋死的心也有了……,呵呵……哈哈哈……我修行了幾十年的養氣功夫,原來竟是這樣不堪一擊啊!”
蕭雲懂他心意,只覺感傷滾滾而來,想到:“人一輩子,不到最後,怎知自己是否曾留有遺憾,只能是盡力爭取眼下……可阿儒爺爺當初身受重傷,武功暫失,一心以爲公孫大娘變了心,又能如何去爭取?”遲疑道:“你的病沒有大礙吧?”
阿儒搖搖頭,說道:“凡事自有天定,但盡人事,聽其天命。若我真是大限已至,你也不要悲傷。我畢生劍術全都蘊含在了傳給你的劍法當中,你須潛心鑽研,將它留傳後世。九娘是你唯一的師妹,從今日算起,若在第六年上她都還不願嫁人,你便須盡你所能,助她逃過死劫。記住了!”
蕭雲聽他隱有交待之意,心下大驚,急道:“你病糊塗了麼?我的劍法學得囫圇,你不細加指點數年,我如何能領悟?何況九娘六年之後什麼死劫,你怎知道?”
阿儒伸手在他額頭一敲,說道:“渾小子,人活一世,許多事是不能勉強的。哎,總之你記住我對你說的話,九娘若能在這幾年中嫁人,此劫自可迎刃而解,否則,一旦應了卦象,後果甚難預料。”蕭雲心中已亂,拿過桌上點畫的卦象,卻見由上而下卜了三卦。阿儒道:“你看得懂麼?”蕭雲心思轉動,尋思:“原來他是因卜卦不利,生了感慨?”當下說道:“我雖不懂易理,卻也知道一事一卦、一日一卜的規矩,你連卜三卦,哪能準確?”
阿儒仰頭一嘆,笑道:“我太貪了?如今世上,教我掛心的只得三人,今日一早被吵醒過來,忽覺心淨如水,於是替這三人分別起了一課,除了第一卦,其餘兩卦不準最好。這第一卦,上下相濟,不動不變,預示所問之人經後能夠平靜康樂的生活下去,算得上是好卦。”
蕭雲心思一動,說道:“這是問的公孫大娘吧?”阿儒點點頭,又道:“這第二卦火內水外,應世相變,本卦與變卦各有沖剋,俱爲大凶,應期便在第六年上,但若所問之人能得嫁娶之喜和局,則有驚無險,可逃過此劫。”蕭雲道:“這是九娘。”
阿儒呵呵一笑,面色略顯沉重,指着最下面的一卦,說道:“這一卦本是最先數筮測出,卻最後纔來解卦。”蕭雲已猜知這一卦是問的自己,聽他如此一說,好奇心起,問道:“爲何如此?”阿儒說道:“這一卦本身平平,說不上好壞,但你八字帶有咸池,本有情孽,你那心上的小姑娘相有靈氣,太過貌美,這樣綜合來看,卻是大大不妙。”
蕭雲微覺不喜,問道:“有何不妙?”阿儒道:“你命帶桃花,雖有情劫,卻無大礙,這卦象上看,你若娶妻,應是貌美之女,但卻並非絕世傾城之類。”蕭雲不解道:“你說明白點。”阿儒道:“九娘雖是幾屆花魁,但還算不上絕世之貌。你那心上的小姑娘,卻生了一幅傾國傾城的容貌。照你八字來看,原本不該與她有緣。”
蕭雲哈哈大笑,說道:“這卦也太不準了吧?我與公主小姑娘自幼相識,兩度相逢,如今私下也算定了終身,怎叫不該與她有緣?”說着大搖其頭。阿儒冷冷瞧着他,嘆道:“正因你與小姑娘結了緣,這纔不妙。你命中不該有此福氣,偏偏那小姑娘卻又喜歡着你,這算是衝。而這一卦逢衝生變,成了刑剋之象,並且無和無解,是爲大凶之極,恰好此卦爻辭註明,春佔必應,你想想,現在是什麼時節?”
蕭雲越聽越不是滋味,“初春”兩字還未說出口,就聽樓道傳來響動,蓉九娘盈盈上了樓來,身後跟着一名神情焦急的玄袍男子,正是李長青。
蓉九娘瞧見一老一少的情形,眉頭緊蹙,上前不由分說扶了阿儒起身,說道:“師傅,你不讓我跟他說,他還不會自己看麼?你都病成這樣了,還一早起來在這裡吹風做甚?”說着便將阿儒往房裡扶去。阿儒呵呵笑道:“小云兒,可要記住我給你說的話,信與不信,總之須得好自爲之,別讓師傅少了一個好徒弟。”
蕭雲心中悲切難耐,想到:“阿儒爺爺這病看來甚重,腦子都糊塗了。”又見李長青來到,猛然想起還在密道中等候自己的玉兒,頓時不去想阿儒的一番虛幻之語,站起身來與李長青相互見了禮。
少時蓉九娘走了出來,對他招手道:“蕭雲,你來我房裡。”蕭雲知她定是詢問玉兒的事,當下跟着走了進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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