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信手翻開,只見前面引述了一段佛經,也無心細讀,只管往下翻閱,但見八十一招基礎刀法與自己所習的“霸王神刀”大致相同,只有一些細處的變化,再往後翻閱,只見基礎刀法之後有一篇序,他本待直接跳過,眼光卻無意間落在其中一句話上“八式刀法本非刀法……”,不由心頭大動,仔細讀來,只見這篇序言寫道:“‘殺佛八式’分做八式,每式各藏一悟,初習可用作禦敵,但八式刀法本非刀法,而是參禪玄機,也是刀法真正之內功心法。本套刀法有異其他武功,習前只須任意一種純陽內功心法輔助練習前八十一招即可,接着練習殺佛八式,待八式功成,內力必已練至化境,再練八十一招基礎刀法,可具神鬼莫測之力。由此神功大成,佛心慧至,天下難逢敵手矣!”
他心知刀譜上所稱“殺佛八式”定然就是“飲血八式”,引言所述令他忽覺心頭一片清醒,不自覺的癡癡捧着刀譜,怔怔發呆。
同光也不打擾,悄然走出法塔,坐地入定,直到天色入夜,才聽見蕭雲“霍”的一聲吐氣回過神來。等了片刻,卻不見他走出法塔用飯,不覺難掩好奇,起身進去查看,只見蕭雲換了個姿勢坐在地上,右手執着刀譜,左手撐住面頰,怔怔的盯着刀譜重又發起呆來。
同光走近細看,見他手中刀譜已經翻至最後一頁,卻是一片空白,只在右側寫有“心刀”二字。當下也不說話,返身走了出去。直到次日午間,蕭雲才若有所思的走了出來,也不與同光說話,胡亂吃了幾個饅頭,便又進入法塔捧着刀譜發呆。如此過得幾日,蕭雲終於將刀譜丟在一旁,走出法塔對同光道:“這一式是‘狂刀’。”說完化掌爲刀,當頭斜劈過去。
同光運力出掌,與他硬碰硬過了一招,雙方各被震退一步。蕭雲接着道:“這一式也是‘狂刀’。”說完用極緩的動作重複了這招刀法,然後不顧同光驚愕欲問,接着又向他攻去刀掌,說道:“這招叫‘瘋刀’。”同光不敢怠慢,運足功力出掌招架,只覺蕭雲這一招威力大爲增強,雙方各被震退兩步。蕭雲毫不遲疑,又用極緩的動作演練一遍“瘋刀”,說道:“這一招也是‘瘋刀’。”
同光凝神細看,已知蕭雲定已從刀譜中有所取悟,當下忍住疑問,靜觀其變。
蕭雲接着又將欲刀’、‘嗔刀’、‘癡刀’、‘情刀’照此模式一一用出,威力一招強過一招,同光運足渾身功力,勉力接了下來,只覺胸口氣血翻涌,喉頭一甜,嘔出一絲鮮血。蕭雲渾然不知,又道:“這一招是‘魔刀’。”說完魔刀第一式凌厲發出。同光急運佛門玄功,往後斜退三步,堪堪將他這一式的勁力卸去。蕭雲絲毫不停,第二式、第三式接踵而至,直至第八式發出,同光再也抵擋不住,大叫一聲跌倒在地,張口嘔出一大灘鮮血。
蕭雲早已進入物我兩忘之境,繼續用極緩的動作將這一招的八式演練一遍,這纔回過神來,瞧見同光受了內傷,心頭大感內疚,連忙上前助他推宮理氣。同光盤膝療傷,過了半個時辰,勉強壓住傷勢。蕭雲站起身道:“還有第八刀‘心刀’……”同光口宣佛號,說道:“恭喜施主練成禪機刀法,不過老納武藝低微,接不住施主石破天驚的最後一招了。”
蕭雲沉默片刻,搖頭道:“不瞞大師,無論是飲血八式的刀譜,還是殺佛八式的刀譜,都沒有心刀的功法圖繪,在下並未練成這套刀法,只是練成了前七刀而已。”
同光奇道:“老納曾參閱過刀譜,瞧見序言寫有‘殺佛八式須將前七招習練純熟,自可悟出第八招’,一旦悟出第八招,這套刀法就算大功告成。施主前七招已練至化境,且又毫無走火入魔之相,怎會悟不出第八招?”
蕭雲沉思道:“在下也想不透徹……”擡眼瞧見同光神色萎頓,心下歉疚越甚,當即不再談論刀法,說道:“在下沉迷刀法,多有冒犯,請大師療傷歇息,明日再說不遲。”同光傷勢不輕,依言運功入定。
次日一早,蕭雲在法塔前演練了幾遍飲血八式,又將動作放緩,默運內功心法走了兩遍,只覺刀法的威力有了大幅增強,內力也如漲潮般迅速提升,但對第八招心刀,依然不得要領。收功後望見同光也已起身,正在一旁觀望,當下上前施禮道:“在下只顧領悟刀法,卻令大師受傷,真真罪過。”
同光微笑道:“施主並未存心傷我,只是這套刀法過於霸道。”蕭雲性子豪邁,當下也不多說,轉而談論刀法道:“這第八式定是這套刀法的玄機所在,只是在下愚鈍,雖然練成了前七招,卻還無法參透。”
同光呵呵笑道:“施主慧根深種,只需堅持不懈,定然能夠悟出其中玄機。此時離闖陣之期還有二十餘日,施主大可寬心研習。”蕭雲點頭稱是,自去琢磨刀法機巧。自此摒除一切雜念,反覆錘鍊霸王神刀,功力與日俱增,轉眼比武之期屆至,卻依然未能悟出第八招“心刀”的秘訣,不免大失所望。饒是同光修爲深厚,卻也掩藏不住急色。
是日觀音生辰日至,少林寺山上山下人潮人海,信徒自四面八方匯聚而來,將佛門靜地變成了喧囂無比的塵世。
蕭雲連日來難有進展,眼見明日便至比武之期,再無心思練功,坐在塔前靜聽林外的喧譁。同光心下暗歎,坐到他身旁,說道:“禪宗講究不依常法,但求頓悟,施主切莫灰心,即便明日闖陣之時,也不能放棄悟此刀法玄機。”
蕭雲苦笑道:“大師所言極是,不過在下資質低下,恐怕難有突破。少林三陣名揚天下,只怕在下闖不過去。”同光道:“施主大可放寬心了,老納早已與方丈師兄商量過了,即便你闖不出三陣,禪僧院也會竭力保住你的性命。”
蕭雲嘿嘿一笑,淡淡說道:“在下早已死過一次,用佛門的話來說,算是度過生死障了吧?”同光也笑道:“世人一生匆匆而過,假若抓緊時日得道成佛,爲的正是解脫生死輪迴的苦海。施主既已度過了生死大障,又怎會在這區區一套刀法上畏難?”
蕭雲猛覺心頭一震,喃喃道:“破了生死,才能無畏生死?”同光也覺若悟禪機,垂首沉思道:“照施主的際遇,從‘飲血八式’用來殺敵,到‘殺佛八式’用來修練內力,是爲破麼?”蕭雲點點頭,同光也額首道:“因此這套刀法隱含的佛理,便在於破相麼?”
蕭雲搖搖頭,說道:“在下不通佛理,還請大師明言相告。”同光道:“禪宗悟求佛法,與別派最不同之處,便在於破相。所謂不破不立,這套刀法名喚禪機,又有殺佛八式,多半是教人悟得一個‘破’字。‘相’乃一切干擾之誘因,佛經有用麼?當然有用,可也大大無用。假若你受困於經文中斤斤計較,又如何能夠破經而出得道成佛?假若你一心欲得道成佛,那麼同樣也困於成佛的妄念之中,又怎能真正的得道成佛?”
蕭雲聽他頓悟佛法,似乎與霸王神刀之中的玄機密切相關,仔細推敲話中真義。同光道:“禪宗向來反對寫經傳文,就是怕弟子執著於經文的條條框框裡面,不能堪破佛道真義。‘殺佛八式’名曰殺佛,實乃教人須得破相頓悟,才能得證成佛,練成刀法。”
蕭雲默不作聲,同光也陷入沉思,良久後二人同時擡頭,同光問道:“施主悟出心刀了麼?”蕭雲道:“悟到心刀的功法了。”同光追問道:“那你爲何不立即演練?”蕭雲搖頭道:“功法雖悟出了,但在下定然不能練成。”同光哦了一聲,嘆氣道:“你忘不了父母之仇?”蕭雲點點頭,道:“若不爲父母之仇,我練這刀法何用?若爲練成這刀法,必得拋下父母之仇不報,我寧願還是先前那樣身無內力,就算被仇人殺死,起碼心下稍安。”
同光忽的哈哈大笑,道:“佛門妙法八萬四千種,世間的煩惱也不過八萬四千種,哪有解不了的疑惑?施主一心欲殺了仇人以慰泉下父母,不也是‘破仇’的一條途徑麼?但你卻應想想,這是唯一一條破仇的法子麼?”
蕭雲也大笑數聲,站起身道:“在下不願去想,只願手刃仇人,如此纔算對父母稍盡孝心。”同光問道:“那你殺掉仇人之後,是否可練成心刀?”
蕭雲聞言一怔,心頭猛然閃過成蘭陵的身影,再也說不出話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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