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暗裡周圍一片寂靜,什麼聲音都沒有。
顧家安被蒙上眼睛,踉踉蹌蹌地被帶出牢房。那杜知耕果然說到做到,放了他出去,可他還會不會對付自己。
等他再度睜開雙眼,明亮的光線微微刺痛了他的眼睛。
顧家安用雙手捂住自己的眼睛,適應了一會兒,方纔再度睜開。
他在一間乾淨整潔的房間裡,屋內傢俱齊全,有桌椅板凳,還有鋪着被褥的牀鋪。
顧家安鼻尖微微一動,聞見了一陣飯香。
仔細看去,方纔發現桌上隔着食盒,裡面裝着溫熱的飯菜。
他已經好久沒有正經吃過一頓飯了。
這個時候,他也顧不上什麼旁的,直接拿起筷子就吃。他吃得很急,連味道都來不及品嚐就狼吞虎嚥地吃進了肚子。
溫飽的一頓飯,讓他身上苦楚稍有緩解。可他心裡仍是緊繃着一根弦,暗暗等待,杜家的人再次出現。然而,他等了又等,等到睡着,也未見杜家人出現。
顧家安躺牀昏睡不醒,直到次日晌午,方纔被人推醒。
他警覺睜眼,卻見來人是個和他差不多年紀的年輕男子。
“起來了,該走了。”
“你是誰?”
“我是陳丹,我是二爺派人送你上船的人。”
“船?什麼船?”
“去南京的船。”他看看手錶道:“趕緊的吧,時間來不及了。”
顧家安連聲拒絕:“不,我要見杜知耕,我不去什麼南京。”
陳丹聞言看他一笑,咧嘴笑笑:“你想見二爺,二爺也是你想見就能見到的?笑話!”
“你趕緊上船,要不他們還會把你送回去。”
顧家安深知自己的處境不妙,也沒得選擇。他站起身來:“讓我先給家裡打個電話。”
“等到了南京,你想打多少個電話都行。”
陳丹繼續催促着,聞到了他身上的酸臭味,捂着鼻子道:“你可真臭,比老鼠還臭。”
顧家安跟着他走,出門坐上了車,恍恍惚惚地上了輪船。
此番與他同行的,有十多個人,他們全都是杜家的人。
所有人都住在三等船艙,住着大通鋪,顧家安匆匆忙忙地洗了一個澡,然後找了同室的人問話。可是,沒有一個人知道他們是去做什麼的。
他們都是收了杜家的錢,要去南京做事。
顧家安沒想到自己會這麼突然離開,他好不容易找來了信封和信紙,遲疑着想要給家裡寫封信,卻不知該如何下筆。
他似乎深陷泥沼之中,而且,事情完全脫離了他的掌控。他的心裡漸漸地,有些惴惴不安。
…
很少有人會在冬天舉辦婚禮。
白夢露卻偏偏選在了這個時候。她並非迫不及待地想要嫁做人婦,而是,她難得可以擺脫歡場女子的身份,只怕,路易斯會突然反悔,讓她白等。
白夢露穿着華麗厚重的禮服,拍了一張屬於的自己的婚紗照。
不知爲何,當她看到照片的時候,只覺上面的兩個人,笑得都是十分虛假。
都是各取所需,怎麼會有真心實意的笑容。
正式成爲劉夫人之後的白夢露,再次來到樂都門外,只見門口碩大的招牌上,貼着新人的畫像。
“小百合”這名字倒是很討日本人的喜歡。
白夢露特意去見了孫長辛。
他還是那副吊兒郎當的做派,摟着舞女,抽着雪茄。
“夢露……不不不,該是劉太太纔對。”
孫長辛請她喝酒:“真沒想到,你還能看我這個老朋友。”
白夢露舉着酒杯,環視四周的熱鬧景象,輕嘆一聲道:“這裡總是如此,從來不會變。”
“你剛開始不在的那幾天,的確冷清了點。不過,這小百合唱得也不錯……”
白夢露睨他一眼:“你對新人好點,別下手太狠了。”
“我知道分寸啊。既然來都來了,要不要上臺開開嗓?”
白夢露一口喝盡杯中的酒,含笑道:“算了吧。人們都是喜新厭舊,我何必去搶新人的風光。”
“大氣!”孫長辛又給她倒了一杯酒,“怎麼樣,結了婚的日子好過嗎?”
白夢露輕輕點頭:“混吃等死,自然沒什麼難的。”
孫長辛聞言摁滅手中的煙,往她跟前去了去:“怎麼樣,那假洋鬼子對你好嗎?”
“不許你這樣稱呼他。”白夢露輕聲斥責。
“這算什麼,外面的人都是這麼叫他的。”
白夢露笑了一笑:“他對我自然是好的。”
孫長辛又拿出一根雪茄:“可你現在做了人家太太,往後就不自由了。想出來玩玩都要看丈夫的臉色。”
“那倒不至於,他不會管我,他自己還不是每天都出去。”
“哎呦呦,你們女人就是天真……他現在不管你,可你已經是他的人了。”
孫長辛長嘆一聲:“當初我真應該多勸勸你的。其實,當年我若不是手裡沒錢,又是個給經理打雜的跟班兒,我沒準兒也會娶你。”
“得了,少說風涼話了。”
白夢露單手支頭,目光幽幽道:“我瞭解你了,你愛錢超過女人,而我……”
話到一半,她突然沉默下來。
孫長辛替她說完下半句:“你總是忘不了那個姓盛的。”
白夢露默默一笑、
“唉,你們這些女人啊,就是如此。”
兩人閒話幾句之後,孫長辛又告訴她一個消息。
“聽說,沈孝武又要東山再起了。”
“什麼?”
那個喪家之犬,還能有翻身的機會?
“你別不當真,聽說他和日本人攪和在了一起,把自己的女兒都給賣了。”
沈玲瓏……想起那張不討喜的臉,白夢露微微皺眉:“這倒是他能做出來的事。”
賣女求榮,沈孝武絕對做得出來。
“沈孝武這隻老狐狸,和日本人勾結在一起,準沒好事。”
孫長辛雖然賺了他不少錢,可骨子裡還是看不起他的。
“他還能怎麼樣?殺回這裡和韓家一決高下,我想他可沒那個魄力。”
孫長辛聞言呵呵笑了起來。
“是啊,他是是沒什麼本事。不過,咱們也得留意着點,小人難纏,何況他又曾是你的靠山。”
白夢露冷冷一笑:“我可不欠他什麼。”
一想起,過去的那些日子,她就覺得無比噁心。
沈孝武這隻老狐狸,最擅長的就是背後耍陰招。這種人
只有死了纔算乾淨。
…
幾天後,盛薔薇給杜知安帶去了一個不算好消息的好消息。
韓東戈打聽到了一些事,他可以確認顧家安還活着,只是,他的人真的已經不在上海了。
聽到這個消息,杜知安瞬間安心下來。
“他沒事就好,沒事就好……”
盛薔薇安撫似的摸摸她的手背:“他會回來的,等他回來之後,也許會和你聯繫的。”
“不用了,他不聯繫我也是應該的。我們本來就不是一路人。”
從杜知安的嘴裡說出這番話來,着實讓人意外。
“別這麼說,知安。”
杜知安笑笑:“我家裡給我安排了相親,我已經答應了。”
盛薔薇微微一愣:“真的?”
“父親說了,我不該讀那麼多的書,早點嫁人也是好的。”
盛薔薇實在不能同意這點:“這不是理由,你要自己想清楚了纔好。”
杜知安的臉上浮現出一抹淡淡的惆悵。
“你我一般年紀,你已經要做媽媽了,所以我也該……”
盛薔薇阻止她道:“你不該這麼想,你和我,咱們的狀況不一樣。”
她和韓東戈的緣分,牽連着父親的生死,牽連着黃金盜竊案,牽連了太多太多的事情。
杜知安微微低頭:“反正是早晚的事……父親和哥哥們能替我做主,我也沒什麼好說的。”
“小薇,我家裡的事,你也是知道的。我這麼麻煩,願意娶我的人,全上海怕是也沒幾個。”
盛薔薇聞言眸光一沉。
雖然她們相處的時間並不多,可她知道,她的性格天真爛漫,從不會說這樣喪氣灰心的話。不過才幾個月的時間而已,她這到底是怎麼了?
“知安,不要說這樣話,你不是該說這種話的人。”
杜知安擡頭看她一眼,輕輕笑了:“小薇,這些事情,我心裡一早就明白的。我只是裝作不明白……”
家裡的事,父親從不許她過問,哥哥也不許她知道,她看似什麼都不懂。可外面的人,不會處處爲她着想。從外人嘴裡聽到的事,足以讓她明白點什麼。
“生逢亂世,誰都手上能真的那麼幹淨?知安,有些時候我們是沒得選。你又如何,我又如何,我們終究只能陪在自己在意的人的身邊。”
杜知安聞言烏溜溜地大眼睛,閃爍溢彩:“小薇,如果是你的話,你一定能做到。”
“你也一樣。”盛薔薇給她安慰。
“相親的事,你要好好想一想。欲速則不達,婚姻大事,定要想清楚。”
杜知安微微點頭,可心裡卻沒有計較這些。
二哥哥說了,就算她結婚之後,也要和丈夫住在家中。
杜知安收起心思,摸着盛薔薇的肚子,道:“小薇,不瞞你說,我現在最大的期盼,就是你腹中的孩子。等她出生了,我定要天天來看他。”
話一出口,方知不妥。
“瞧我都開始胡說八道了。”
盛薔薇微微一笑。
“這有什麼,一想到等孩子出生之後,這世上能多一個人疼他,我的心裡很高興。”
“我一定會好好疼他,做個好阿姨。”
此話一出,兩人相視一笑,竟是歡喜。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