庶女生存寶典_第
阿離悄悄地跟了過去,最外面的籬笆門只虛掩着,她輕輕一推,門便開了。阿離定定神,提着裙,高擡腿輕落步,慢慢走到正房門外,將耳朵貼在門上聽了一聽,裡面沒有動靜。
代媽媽提了一隻三層食盒,手裡還拎着一隻酒壺,顯見得今天這樣的上元佳節,裡頭關着的瘋僕也受到了禮遇。代媽媽不過是一個下人,這樣的禮遇顯然是曾家老太太給他的;而曾雪槐能在這樣的時候前來探視,說明裡頭這人身份不低,至少是極受曾家母重視的。可既然這般受重視,爲什麼卻要被鎖在裡頭?阿離覺得“瘋了”這個理由不太站得住腳。
心裡的疑團越大,那想要一探究竟的好奇心就越強。阿離在門口躊躇了半晌,將牙一咬——萬一被父親發現了,便硬着頭皮說只是一時好奇心起罷了。念北不是也曾偷偷溜進來過?最終也就是捱了一頓手板,自己的親生兒女,雖有禁令,想來也不會真怎麼樣,最多再去跪一次祠堂就是了……
想到這裡,阿離抿着嘴脣,輕輕將那門縫又推開兩指寬,眼睛貼在門縫上,吃力地向房內搜尋。
房中空無一人,也沒有一點響動,唯有正中八仙桌上,代媽媽點起的一隻蠟燭搖曳着昏黃的光。
阿離一怔,隨即心下了然。念北說過那人是關在地下室的,曾雪槐和代媽媽既不在這房間裡,想來已經下去了。
她輕輕推開門,躡手躡腳地走了進去。房內僅一桌一椅一櫃,牆上懸着一畫一劍,隔壁次間裡僅一牀一幾。一眼看上去,根本看不出那地下室的入口在哪裡。
阿離越發驚訝。不就是一個犯了錯的老僕人麼?難道還專門爲他弄了間密室不成?這未免太匪夷所思了……
她復又粗略將房內陳設打量了一遍,並未發現異處。 ~正在困惑間,卻忽然聽見一串含混的聲音隱約從那牆內傳來,再聽卻又沒有了。
阿離屏息靜氣,將耳朵貼在牆壁上細聽,終於發現那聲音來自於牆上那幅“王祥臥冰求鯉伺母”圖的後面。
她緊抿着脣角,輕輕走上前,伸手將那幅卷軸捲起一點,後面果然出現了一道小門!說是門。其實就是原先的牆壁往裡被推開了一人寬的距離,邊緣嚴絲合縫,只不知道機關在哪裡。
門裡面有十幾級臺階直通下面,幽深狹長的走道盡頭。卻赫然出現了幾間富麗堂皇如宮殿般的屋。裡面燈光璀璨,亮如白晝,遙遙看過去。隱約見裡頭陳設華麗,耀眼爭輝。只是屋四周卻用粗如兒臂的鐵柵欄密密地圍住,幾把黑沉沉的大鎖掛在上面,令裡面的人插翅難飛。
彷彿一隻巨大的金絲籠,只是裡頭住着的不是豔麗妖嬈的美人,而是一個鬚髮皆白的龍鍾老人。
阿離整個人瞬間驚呆了。
驚住她的不是那間金碧輝煌的地下囚室。也不是盤膝坐在鐵柵內衝着曾雪槐暴怒狂罵的那個古稀老者,她愕然的是眼前的父親和代媽媽……
他們二人居然直直地跪在鐵柵外。任憑裡面那個老頭如何怒罵不休,卻都是恭恭敬敬地不駁一詞。曾雪槐甚至跪在那裡,端着一碗元宵隔着鐵柵親餵給那老頭吃。
那老者似乎的確有些腦筋不清楚了,先時如一隻籠中困獸般怒吼怒罵的,可是言語間卻顛三倒四,含糊不清,聽不太清究竟在罵些什麼;直到曾雪槐將勺裡的元宵隔着鐵柵遞到他脣邊,溫言軟語地勸他吃時,那老者的臉上卻又突然呈現出一種恐懼到極至的神情,整張臉扭曲變形,連滾帶爬地迅速縮到牆角去,聲淚俱下地哭道:
“曾重!朕待你不薄哇,你卻要毒殺朕?!你這個亂臣賊,你……你不得好死!”
說着,又目眥睚裂地大喝一聲:“羽林軍何在?太何在?快與朕誅殺了這個逆賊!”
再接着,卻又以頭撞牆,胡亂扯着自己的頭髮和鬍鬚,且哭且笑,狀若癲狂。 ~那情景當真詭異恐怖得很。
而最詭異的還不止於此。
阿離看到曾雪槐竟然早已伏跪於地,飲泣不已。
如一個驚雷在頭頂炸響,阿離只覺得手腳冰冷,整個人都懵住了。
這個瘋瘋癲癲的老頭,難道竟然是……皇帝?!什麼皇帝,哪裡來的皇帝?皇帝不是好端端坐在紫禁城中嗎?怎麼又會有一個皇帝被囚禁於自己家中?!……
阿離的腦袋裡轟然巨響,冷汗從渾身每一個毛孔中涔涔地涌了出來。一時間太多的念頭從腦海中呼嘯而過,如一道道閃電劃破夜空。不管哪種念頭是真的,都足以使整個曾家頃刻間遭到滅門之禍吧?!
她的喉嚨裡象有一團火在熊熊燃燒着,焦渴難當;甚至連腿都有些微微顫抖,頭腦中一片轟鳴。
這件事情太大了,大到她完全無法判斷其輕重深淺,手足無措地站在那裡,只剩下驚愕和茫然。
她看見代媽媽跪在曾雪槐的背後,小心翼翼地匍匐上前,在曾雪槐面前說了幾句什麼,象在勸慰又象提醒。曾雪槐方漸漸收了淚,站起身來,從懷中掏出鑰匙開了鐵柵上的鎖,提着食盒便要走進去。
代媽媽在後面驚聲道:“老爺不可!老皇……老爺他會打人的……”
曾雪槐回頭看着代媽媽,苦笑一聲:“七十歲的老人家,便是打了,又能如何?”說着,便邁步走了進去。
但這一次,那老者卻並沒有動,只是在牆角縮成一團,驚恐地看着曾雪槐,嘴脣哆嗦着,喃喃自語,不知在說什麼。
曾雪槐從食盒裡將酒菜一樣一樣拿出來,放在老者面前的小几上,柔聲道:“今天是上元節,我特意讓人做了幾樣您最愛吃的菜,還是京裡御膳房的手藝,您嚐嚐……”
那老者渾濁的目光中充滿了仇恨和恐懼,死死地瞪着曾雪槐,嘴裡喃喃地罵道:“逆賊,逆賊……朕要將你凌遲,五馬分屍……”
代媽媽忽然情緒激動地一步跨進鐵柵欄內,哭道:“我們老太爺是逆賊?那您是什麼?無道昏君?!若非您終日聲色犬馬,不理朝政,好端端的大鄭朝如何會改名換姓?!當日朝廷風雨飄搖,除了我們曾家的兒郎還在爲您疆場廝殺,拼力爲您那半壁江山賣命,您倒是說說,還有誰?我曾家卻又得到了些什麼?!城破之日,爲了把您救出來,我們老太爺賠上了自己一個親生兒的性命!眼睜睜瞅着自己的大兒懷裡抱着玉璽跳進火海中,那是什麼滋味?!若非這樣,您以爲您能逃得出命來麼……”
“住口!你怎麼敢說出這樣的話來?!還不快跪下!”曾雪槐厲聲喝了一句,卻又掩面泣道:“降了就是降了,逆臣終究是逆臣,這是永遠都改不了的……”
代媽媽也哭了,卻是倔強地不肯再跪,接着兩把擦乾淚痕,向曾雪槐道:“老爺,該盡的心意也盡到了。老太太那裡還等着您開筵呢,咱們也該走了。”
曾雪槐用袍袖擦了擦眼睛,默默地點了點頭,又轉頭向那老者道:“您用飯吧,罪臣告退了”,他伏地向老者三叩首後,站起身,卻並不立刻就走,神色間有些猶豫不決的樣,喃喃道:“其實,今天還有一件事,也不知道您聽見了會不會高興……”
他的眼神遲疑而糾結,欲說還休,低頭想了半晌,終於還是嘆了口氣,搖頭道:“您一定不會高興,算了,還是不說了。”
代媽媽在旁邊催促道:“老爺,真的該走了。”
曾雪槐又默然了片刻,終於默默無言地轉過了身。
那老者死死地地瞪着他,嘴裡只是一味咬牙切齒地罵道:“凌遲……亂臣賊……凌遲……”
曾雪槐和代媽媽一聲不吭地順着長長的走道向外走,阿離猛然驚醒過來,踮着腳尖飛快地閃身出了屋,又躲在門口,小心翼翼地透過門縫向裡望着。
曾雪槐從那密室的小門裡彎着腰走了出來,臉上淚痕猶在。代媽媽一邊輕聲安慰着他,一邊將堂屋桌上的那隻玄鐵燭臺只用力一擰,牆上那道暗門便緩緩地閉合了。
阿離暗暗驚心,心中七上八下地跳着,慌忙返身出了院門,躲在暗處,眼瞅着代媽媽兩個走了出來,鎖好門窗,一徑出了大門向園外去了,這才定了定神,長長吸了口氣,慢慢向芝蘭館走來。
直到走進芝蘭館,阿離那種慌亂的心情仍然沒有平復。她低着頭剛進了芝蘭館,便見金環和玉鳳捧着衣包直奔了過來,連聲道:“姑娘倒是去哪兒了,去了這麼久?我們都在這裡等得急死了。”
嫺娘幾個留下看家的丫頭也走過來笑道:“是啊,郡主已經先往老太太那裡去了,六姑娘白來一趟。只怕前邊已經開席了,六姑娘快些過去吧。”
阿離笑道:“原等她們回去給我拿衣裳,順道在園裡走了走而已……既然八妹已經過去了,我們也就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