錫玲聲音極低,若金卻像是耳邊炸響一個驚雷,她目瞪口呆地盯着錫玲,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你說什麼?”
錫玲不敢直視若金目光,垂下眼簾,哽咽着說:“我……有了身孕,是……是將軍的……”
若金覺得身子發軟,她退了一步,穩了穩心神。忽然想起這些天錫玲的奇怪舉動,現在纔算明白是何原因。她想到木鐸,怒喝道:“是不是他欺負你!我去找他!”
錫玲拉住若金不放手,急急地說:“不是!不是的,公主!是我……是我的錯,都是我的錯……”她反反覆覆只是不住道歉,不住落淚。
若金本想立刻去找木鐸大罵一通,但看錫玲這個樣子,只得安撫她幾句,見她還跪在地上,不由分說把她拉起來,“快起來!你有了身孕不能跪着。”扶錫玲在牀邊坐下,問:“到底是怎麼回事?”
錫玲啜泣了一會兒,稍微平復情緒,“那晚,將軍從婚宴上回來,喝醉了,又很傷心,我忍不住安慰了他幾句,後來……不知怎麼就……”
若金柔聲問:“是不是他逼你?”
“沒有,沒有。將軍心裡只有公主,是我、是我一直默默地傾慕將軍。我從來沒有想過跟公主爭什麼,我只是……不管將軍讓我做什麼,只要能讓他開心,我什麼都願意。”說到最後,錫玲慢慢低了頭。
若金與錫玲相處日久,竟從沒發現錫玲有此心意。不敢置信地問:“你喜歡木鐸?”
錫玲又泫然欲泣,“公主,我對不起你……”
若金啞然失笑,“你喜歡木鐸怎麼會對不起我?傻丫頭。那木鐸也喜歡你嗎?”
錫玲搖頭道:“將軍怎麼會看上我這樣一個奴婢呢?”
“什麼!那他和你——”
“都是我心甘情願的。雖然將軍心中沒有我,可是每天能在他的懷裡醒來,我已經知足了。”錫玲面上一紅,目中卻又涌出淚水,“我知道我不知廉恥,我對不起公主,你打我罵我罰我,我都甘願承受,但千萬不要恨將軍!”
若金怒斥道:“你太傻了!你不是對不起我,你是對不起你自己!他根本不愛你,他只是——”
“將軍對我很好的,他送了我狐裘,還帶我看花燈。我很開心,真的。”說到此處,錫玲竟微微一笑。
若金怒其不爭,但見她如此癡情模樣,也只能長嘆一聲,“那你現在打算怎麼辦?木鐸知道你有了身孕嗎?”錫玲點點頭。若金問:“他怎麼說?”
“我一直沒敢告訴將軍,昨天知道將軍要走纔跟他說的,他沒說什麼。”
若金霍地起身,“我去找他。讓他娶你!”
木鐸正在房間指揮幾個下人整理物品,見若金跑到門邊,嘲諷道:“稀客啊!”
若金沉着臉,向下人說:“你們都出去!”木鐸見若金有話要說,在椅中坐下,蹺起二郎腿。若金虛掩上房門,看着木鐸:“你……知道錫玲——”她本是一肚子氣,但自己畢竟是女兒家,面對木鐸有些話便不好說出口。
木鐸沒等她說完,做了一個了悟的表情,“哦,她跟你告狀了是吧?”
“告什麼狀!是我問她她才說的!”
木鐸一副吊兒郎當的模樣,“無所謂。你是吃醋了還是來恭喜我的?”
若金氣惱,“我是來問你打算什麼時候娶錫玲!”
木鐸冷哼道:“她只是一個丫鬟!我是堂堂的東奚大將軍!我怎麼可能娶一個丫鬟爲妻!笑話!”
若金怒道:“你不娶她?她有了你的骨肉啊!你打算把她置於何處?!”
木鐸陰陽怪氣地說:“你憑什麼管我的事?你是我登堂入室的正妻嗎?不是。哦,以公主的身份來壓我是吧,好啊,啓稟公主,我今日想過了,打算把錫玲帶回東奚,反正你也不缺這一個丫鬟。滿意嗎?”
若金壓下怒火,緩和語氣問:“你打算回東奚再娶她嗎?”
“看情況吧,如果她生了男孩或許會納她爲妾吧。”
若金聲色俱厲,“或許?納妾?錫玲爲你付出了這麼多,你就如此對她!”
木鐸滿不在乎地說:“我對她算好的了,我玩過多少女人了,哪個也沒進我的門。”
若金大怒:“錫玲不是你玩玩就能算的!”擡手狠狠甩了他一巴掌。
木鐸忽地站起,錫玲突然衝進門來,喊道:“將軍息怒!”跪在兩人中間,素戈也跑進來,擋在若金面前,木鐸臉色鐵青,雙拳緊攥,錫玲不住哭勸,木鐸瞪了她一眼,憤憤而去。錫玲轉身對若金泣語:“公主,別怪將軍,一切都是奴婢的錯。奴婢自知身份低微,從來也沒有奢望可以嫁給將軍,如今能夠陪伴在將軍身邊我已經很開心了。”
若金和素戈把她拉起來,若金厲聲問:“你願意就這麼無名無份地跟着他?”
錫玲抹去淚水,低聲道:“我願意。只要將軍不嫌棄我,肯讓我跟着他我就知足了。”
若金氣得跺腳,“你怎麼這麼傻啊!”轉身出門,素戈追了上來,“公主!”若金回頭喊了一聲,“照顧錫玲!”飛奔而去。
若金跑到王府,衝進青葙房間,青葙正在房中與阿穆整理乾王的衣物,見若金也沒敲門就闖了進來,不悅道:“我說過多少次了,進門前一定要先敲門。你這麼闖進來,如果三郎或其他人在多失禮!”
若金噘嘴說:“我以後注意就是了。這次是有大事。”阿穆放下手中的衣服,退到外間。若金把錫玲的事情一五一十地講給青葙聽。
青葙對木鐸錫鈴之事早已看出了些端倪,是以並沒太過驚訝。她曾想過再過幾年,等木鐸娶妻後,便成全錫鈴之意,如今不過是提早了些,所以她不像若金反應那麼激烈。只是輕嘆了一聲,“唉,錫玲這丫頭,雖然事起不良,但結果總算也圓滿。”
若金見青葙波瀾不驚,甚至還有一絲許可之意,詫異道:“姐姐難道你認爲這樣很好嗎?木鐸不願娶她爲妻啊!”
青葙看了看若金,將臉一沉說:“你不只是來告訴我這件事的,而是想讓我出面對木鐸施壓讓他娶錫玲是嗎?你要知道,錫玲畢竟是個丫鬟,她出身地位都及不上將軍夫人這個身份。如果木鐸娶她做將軍夫人,你讓沙力家顏面何存。”
若金反駁道:“韓嶺不也娶了蘇瓷做將軍夫人!”
“那不一樣,韓嶺是因爲自己喜歡蘇瓷,雖然鎮北侯反對,但韓嶺心意堅決。如果木鐸和赫叔叔自己願意,咱們推一把也無可厚非,可是現在木鐸不願意,以我對赫叔叔的瞭解,想必他也不會同意。咱們怎能強人所難、逼其娶妻呢?再者,赫叔叔爲伊羅鞠躬盡瘁,這幾年心願惟有讓你嫁進沙力家,”聽到此處,若金一愣,她不想讓青葙煩憂,便一直沒有告訴她,卻原來青葙早就知道了。只聽青葙接着說:“但我知你不願,我也不逼你。在木鐸的婚事上,我已經對赫叔叔十分歉疚,如今怎好再開口讓木鐸娶錫玲呢?”若金不由想起赫叔叔那日替木鐸懇求自己的期盼目光,以及自己拒絕他時的失望表情。即使過了這許多日,心中仍像壓了塊大石。
青葙看她低頭不語,知她聽進了自己的話,頓了頓,又語重心長地說:“若金,你已經不小了,凡事不能只重情,也要明理,不能只顧自己,也要顧全大局。你和阿古現在都還擔不起東奚的擔子,如今以及將來許多年,我們都要仰仗沙力家。你和木鐸已經鬧得不甚愉快,如果爲了錫玲向其施壓,便會更加失和,得不償失。你懂嗎?”
若金從沒想過這層利害關係,聽青葙一說,掩不住驚訝之色,愣愣地望着青葙。
青葙緩和語氣,溫言道:“木鐸雖然任性,但是赫叔叔不會置之不理。錫玲懷了沙力家的骨肉,再看着你我的面子,赫叔叔是會讓錫玲進門的。雖然是做妾,但錫玲遂了心願,赫叔叔抱了孫子,算得上兩全其美吧。明日我讓阿穆收拾些金銀細軟,給錫玲送去,也不枉她跟我這幾年。”
若金心裡想着青葙的這些話,只是呆坐着,怔怔盯着地面,也不答話。青葙言盡於此,換了個話題笑問:“要不要在府中吃飯,我讓廚房加一道你最愛的羊肉。”
若金默默地搖了搖頭,站起身來,聽見阿穆在門外說:“殿下萬福!”並推開門。青葙隨之起身。乾王站在門邊,看見若金在,尚未開口,若金說:“姐夫我走了。”便出門離去。
乾王問:“若金怎麼了?好像不大高興。”
木鐸納妾這種事沒必要講給乾王聽,青葙只說:“沒什麼大事。若金小孩脾氣,晴雨不定,過兩日就好了。
乾王走到屋中,忽然一愣,問:“怎麼把它翻出來了?”
青葙順着乾王目光看去,見牀沿搭着一件長袍,“我看今日天氣好,把舊衣拿出來晾曬,順便整理一下。”說着走到牀邊,拎起這件長袍。袍子裡外都是簇新的,像是完全沒有穿過。月白色素面貢緞,袖領衣邊滾一圈白貂短絨,袍上沒有紋飾,只在下襬處用夾着銀絲的墨灰色絲線繡了幾座屋舍,映着水波盪漾,近濃遠淡,疏密相宜,宛如一幅寫意小景,意境幽遠。青葙笑道:“這袍子很是雅緻,其上小景倒有些像青園模樣。怎麼沒見你穿過?”
乾王微微蹙眉,從青葙手中接過袍子,默默端詳了一會兒,坐在牀邊將袍子疊起,疊得一絲不苟,方方正正,又拿過原來包裹這長袍的白綢將袍子原樣包好,動作輕柔,好像手中捧着的是個珍貴的寶貝。他望着手中包裹,怔怔出神,不知在想些什麼,良久不語。
青葙略覺尷尬,輕嗽一聲,問:“這袍子很珍貴嗎?”
乾王察覺自己有些失態,即刻恢復如常,淡淡道:“這袍子是我赴任乾州時從京城帶來的,跟了我很多年了。好好收着吧,別弄髒弄破了。”起身將長袍放進箱子最底部。
青葙知道乾王年少離京,只以爲他是懷念京中舊物,也沒有多想。叫阿穆將房間中的幾件衣物拿出去晾曬,阿穆退出房間,關上房門,乾王肅容道:“剛收到宮中的飛鴿傳書,皇后自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