乾王走後不久,李蕊和溫詩就來了。兩人都二十多歲年紀,雖稱不上美若天仙,倒也溫婉可人。李蕊打扮得很是素淨,大過年的,只穿着黛紫色素面小襖,髮髻簪一朵珠花;溫詩倒是略顯華美,穿一件暗紅嵌紗綢襖,外罩湖藍蘇繡披風,髮髻簪着金釵,腕間一對銀鐲。
三人互相問安,李蕊和溫詩送上各自賀禮,青葙分了紅包,按主僕落座,阿穆上了茶,青葙笑道:“兩位姐姐早青葙許多年入府,今後我少不得有些事要向二位姐姐請教。”
溫詩忙說:“談什麼請教,王妃若有用得着溫詩的說一聲便是。”
李蕊謙讓道:“王妃折煞我們了,我倆身份低微,怎敢與王妃互稱姐妹?”
青葙笑道:“咱們都是一家人,不用王妃長王妃短的,姐妹在一處多親熱。”
李蕊說:“王妃既如此說,我倆從命便是。不過我倆只是虛長几歲,不敢妄稱‘姐姐’,王妃博學多聞,處事有方,我倆還要跟王妃多多學習,就讓我倆叫王妃一聲姐姐吧。”
溫詩才聽出些意味,忙道:“是,是,我倆怎敢擔這‘姐姐’二字呢。”
青葙淡淡一笑:“那我虛受了。”她知乾王有一幼子在府中,看了兩人一眼,問:“昕兒好嗎?怎麼沒帶他過來?”
李蕊笑道:“託姐姐的福,挺好的。只是昨晚守歲祈福,睡得遲了,現在還沒起呢。姐姐若是想見他,我叫丫鬟帶他過來。”
“讓他睡吧,咱們都在一處,見面方便,不急的。難爲這孩子這麼有孝心,你教導有方。幾歲了?”
“快五歲了。貪玩愛鬧,以後還請姐姐多多教導他。”
青葙笑說:“小孩子,調皮些是好事。”
李蕊附和道:“姐姐說的是。”
兩人說了會閒話,略坐了一會兒,便離開了。青葙打開賀禮盒子,李蕊送了一對手繡的荷包,溫詩送了一對翡翠鐲子。青葙讓阿穆把禮物收起來,阿穆瞥了一眼,說:“這荷包繡工不錯,而且繡的是草原駿馬,真是有心。”
青葙卻說:“太有心了。我不喜歡。”
阿穆詫異地問:“王妃難道喜歡這對鐲子麼?我看稍顯俗氣了些。”
青葙淡淡一笑,“雖說俗氣了些,她可是把最好的東西拿來送我了。”
阿穆正細品青葙之言,乾王進了屋,阿穆施禮抱着盒子退下。青葙觀乾王神色,只見他面色平靜,好像沒有發生什麼大事。
乾王在青葙對面坐下,看了看她,覺她欲言又止,說:“你我之間,知無不言,沒有秘密。”青葙覺乾王對自己以誠相待,自己卻枉加揣測,心中暗愧。正要開口,乾王似乎知道她想問什麼,說:“你可知道正彧所爲何事?說出來一定嚇你一跳。”
青葙見乾王語氣帶着一絲玩鬧之意,便也開玩笑地說:“我膽子不小,你想嚇我可不容易。”說着端起茶杯。
乾王斂了笑容,一字一頓地說:“衛國公謀反被誅,皇后被囚。”
青葙渾身一震,差點打翻茶杯,乾王一把扶住,總算茶水沒灑在青葙身上。乾王把茶杯放在桌上,忽地一笑,“嚇到了吧?”
衛國公是皇后的長兄,掌管京城北軍十萬兵馬,在戍衛京城的東西南北四軍中,是人馬最多、兵力最強的一軍。皇后孃家姓袁,袁氏一族從樑朝開國起便輔佐先皇,多人身居要位,尤其是衛國公,手握重兵,護衛京城,不僅是朝廷的棟樑,也是袁家的支柱。在皇后所生嫡子被冊立爲太子之後,袁家更是如日中天。不想卻聽聞此訊,青葙驚問:“這、這是真的還是假的?”
乾王悠閒地喝了口茶,“當然是真的。假傳聖旨,可是殺頭之罪。”
青葙看他從容鎮定,舉重若輕,毫無驚懼之色,心思一轉,試探地問:“你是早在劉太守通報之前就知道這件事了嗎?”
乾王笑道:“聰明。我在宮中有耳目,年前聖旨一下,就飛鴿傳書於我了。正彧的消息是驛站送來,自然比我的消息晚了幾天。”
青葙未料到乾王竟一口承認,不由一愣。乾王只以爲青葙詫異於安置眼線一事,半開玩笑地說:“你無需驚訝,爲夫若是沒有些手段,又怎敢娶你如此女中豪傑呢?”
青葙被氣笑了,“發生了這麼大的事,你還有心開玩笑。你既有眼線,可知這其中是否另有隱情?”
乾王搖了搖頭,“我也只是早得了幾天消息而已,其中內情,不得而知。只聽說皇上得到密報,衛國公有不軌言行,皇上派兵捉拿,衛國公斬使拒捕,帶了兩千人星夜赴京,未到京城便被西軍誅殺。兩千人無一倖免。”
青葙倒吸了一口涼氣,對於手握重兵的武將來說,“不軌言行”往往即是謀反之意,一旦牽涉到“反”字,不管多高的職位,多大的權勢,傾巢覆滅,也不過旦夕之間。她詫異地問:“衛國公怎會謀反呢?”
乾王沉吟着說道:“袁氏一族牽一髮而動全身,此事必定醉翁之意不在酒。”
“你是說真正的目標是皇后和太子?”
“顯而易見。”
“這麼說,衛國公很可能是被誣陷的?”
乾王沒有回答,卻盯着青葙反問道:“你認爲呢?”
青葙斟酌着說:“我認爲,被人誣陷的可能性大些。衛國公身居高位,妹妹是當今皇后,外甥已被立爲太子,族中封侯拜相,袁氏地位穩固,他有何理由謀反?再者,如果他真想謀反,十萬北軍,何以只帶兩千回京呢?”
乾王一笑,“夫人高見。如若衛國公是被誣陷的,你猜主使人是誰?”
青葙知道乾王是有意考校她,便直言不諱:“卞貴妃。”
乾王以前只知青葙治事妥當,用兵善謀,處變不驚,應對從容,不意她對樑國諸事、宮中暗鬥也有涉獵,不禁露出讚許的目光,“青葙,你真是令我刮目相看。”
青葙知道自己所言八.九不離十,也學着乾王戲謔的語氣說:“大梁局勢我只知皮毛而已,還望夫君多多指點。”兩人呵呵一笑,青葙又問:“皇上會因此重立儲君嗎?”
“皇上心思難辨。他下旨禁閉皇后,抓捕袁氏一族,卻未牽涉太子;但若皇后有不測,太子又怎能獨善其身呢?儲君之爭,波譎雲詭,靜觀其變就是。想必現在朝堂上兩派官員日日爭吵不休,端看皇兄是否定罪了。”
青葙明白乾王的意思,如果皇上定了衛國公謀反之罪,那麼皇后和太子地位難保,反之,如果皇上想要保全皇后和太子,可能便不會明文定罪,畢竟衛國公已死,死無對證了。她覺此事尚在兩可之間,道:“袁家經營多年,向着皇后太子的官員應該不少吧,衛國公若是被冤枉的,袁家也不是沒有翻身的可能。只可惜他魯莽行事,葬送了性命,如今無法自證清白了。”
乾王嘆道:“衛國公是有些驕橫跋扈,但此等大罪,束手就擒恐再難見天日。幕後主使既然敢劍指衛國公,絕不會只有一個捕風捉影的密報那麼簡單。此次他與袁家,是魚死網破之爭,不管是誰,一旦倒下,絕難有翻身之時。”
乾王之語淺嘗輒止,但青葙何等聰穎,一點即透。她略略思索,便明白乾王的意思是說,衛國公若被擒入獄,對方必有辦法迫使其“承認”謀反一事,即使衛國公抵死不認,最終可能也只落個“畏罪自殺”,絕對不會給他機會面聖自辯,所以衛國公才冒死斬使入京,這雖非上策,但生死一瞬,只得一拼。乾王說的“幕後主使”,可能暗指“卞貴妃”,也可能除了卞貴妃,還有利益相關的一干人,卞貴妃敢與袁家抗衡,手中一定早已實權在握,朝中同黨遍佈,密報只是個引子,由其引燃的大火纔是決勝的關鍵,想必現在兩派都在爭相拉攏人心。青葙記得阿穆說過乾王在太子一事上似乎明哲保身,問道:“那你支持誰?
乾王反問:“你又支持誰呢?”
青葙纔不在乎什麼皇后太子貴妃等人,她只是想知道乾王的立場而已,便脫口說道:“我自然支持你啦。”
乾王呵呵一笑,“我也是啊。”青葙一愣,這是何意?乾王正色道:“我不願攪進儲君之事中,否則一着不慎,可能全盤皆輸。不管皇上立誰爲太子,於我而言,沒有什麼不同。”
青葙並沒聽出乾王話中深意,點頭道:“不管你如何決定,我都是站在你這邊的。”
乾王半開玩笑地說:“你纔剛進門不到一天,就開始爲我擔憂了。萬事有我呢,你不用擔心。”
青葙肅容道:“我不是隻能供在案上的花瓶,我是可以斬敵護身的匕首,我能和你同富貴,也能和你共擔當。”
“我知道,你在飛天塔救我時我就知道了。”乾王拍了拍腰間的金刀,“你送我的短刀我也一直佩在身邊呢。”兩人相視一笑。乾王起身說:“好啦,別想這些事了,走,我帶你到府中各處看看,尤其是庫房,挑些你喜歡的衣料首飾之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