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皇上下了早朝, 見韓嶺正等在昭日殿後殿。皇上屏退左右,向韓嶺說:“你去查一查姚羽現在何處?如能查到他的下落,就說我想見他, 請他前來宮中一聚——嗯, 若他不願前來, 我前去一見也可。”甫一入京, 皇上就命人前去姚府探訪, 但姚府早已易主,那戶人家已住了一年有餘,並不認識姚羽, 也不知其下落。皇上聞訊,雖然失落, 但也不感意外。姚羽因傷卸任, 拋開過往, 另尋清淨之地也在情理之中。只是不知他搬去哪裡了,登基之後全無音訊。想來他畢竟與這紫禁城的舊主諸多瓜葛, 有意避見也未可知。
韓嶺略一思索,道:“是原御林軍統領姚將軍嗎?”
皇上頷首,補了一句:“不可大張旗鼓,要暗中查訪。”又與他說了幾處故地,讓他先去查訪看看。韓嶺領命而去。
費庸入內稟告:“永王求見。”
“宣。”
永王一進門, 皇上滿臉笑容道:“哎呀, 你呀你, 這麼多天也不來看我, 怎麼我如今只是搬了個家, 咱們兄弟間就生分了不成?”
永王心道,你只是搬了個家嗎?你搬這個家可是非同凡響, 如今要殺便殺,要剮便剮啊!但面上自然不能流露出來,陪笑道:“皇上說笑了。皇上政務繁忙,臣弟不敢耽擾。這兩月臣弟又忙於翻修王府,疏於向皇上請安,還望皇上恕罪。”
皇上親切道:“哎,兄弟之間哪還論這些虛禮。如今王府修得如何了?”
“王府已經修葺完畢,臣弟是特來向皇上謝恩的。多謝皇上時常敦促照應。”
宮女奉茶,皇上端起茶盞,笑道:“那太好了,王府落成,就趕緊把弟妹和侄兒侄女接來吧,你們一家也該團圓團圓了。”
永王猶猶豫豫地說:“呃……臣弟此次除了謝恩,還有一事相求。”
皇上用茶蓋撥着浮葉,垂目抿了一口茶,才道:“哦?”
永王小心翼翼地說:“皇上,臣弟在北方待得久了,這一到京城,實在不適應此處的氣候水土,時不常呢,嗯……犯個頭疼腦熱的毛病。我那兩個孩子吧,也是體弱多病的身子,這……我怕他們更待不慣了。不然,你看,還讓我回永平如何?”
“你身體欠佳,永平那苦寒之處,更不宜居住休養了。再者,咱們兄弟感情一向最好,以前分守兩郡,不得相見,如今天下太平,你還不願在這裡陪陪我啊?侄兒侄女也好久沒見了,讓他們和暄兒安康一處玩耍習文,咱們坐享天倫,其樂融融,不好嗎?”
永王忙道:“是,是,好,好……呃……我自然樂意陪着皇上,不過這……京城太過喧鬧,我實在不慣。若是皇上嫌永平道遠不便相見,不如讓我去臨海?臨海距京城不遠,皇上何時召見,臣弟隨時可以進京。”
皇上淡淡道:“臨海戰亂剛平,百廢待興,不是個頤養天年的好地方。你若是覺京城喧鬧,我倒是有個好去處,風物宜人,清淨自在。”
永王見皇上終於鬆口,心中大喜,“呵呵呵,那多謝皇兄了!不知是何處哇?”
皇上輕呷了一口茶,“雲州。”
雲州是大梁西南邊陲蠻荒之地,永王大驚失色,“皇上,我……我……”
皇上笑得全無心機,“你覺着京城好,還是雲州好?”
永王脫口而出:“京城,京城,自然是京城……”
皇上面有惋惜之色,“哦,那可惜了。雖然我覺着雲州也不錯,不過既然你擇定了京城,還是聽你的。那就趕緊把家眷接來吧。”
“是,是……”永王冷汗涔涔,如坐鍼氈。
皇上見他仍呆呆地坐在椅中,笑問:“用不用我派人去接啊?”
永王慌忙擺手,“不不不,我自己可以,我可以……”猛然醒悟過來皇上是在下逐客令,急忙起身,“噢,我這就去,我……”一腳絆在椅子腿兒上,差點摔了一跤,費庸忙上前攙扶,永王跪倒施禮,“臣弟……臣告退。”
永王頹然離去,皇上接着召見劉正彧等幾位大臣。劉正彧稟報了治貪廉政的細則,皇上略做修改,命他循序漸進施行。禮部尚書稟報了科舉規劃,皇上對他推薦的主考不甚滿意,他希望此次科舉,開創新風,不拘一格,除主考以外,其餘尚可,命他完善細則再報。兵部尚書稟報南方几郡藩王有罷兵之意,但因有後顧之憂,目前仍在僵持。皇上欣然,命此事今後直呈自己,並召韓義入京商議。
用過午膳,皇上略做小憩,之後批閱奏摺。今日奏摺不多,黃昏時分便已閱畢。費庸問:“皇上,晚膳擺上嗎?”
皇上未及回話,便聽外面孩童喊道:“父皇!父皇!”一路歡叫而來。皇上笑道:“安康來了!”話音未落,安康就已經跑到門前,扭着身子要爬過門檻。宮女緊跟而來,還未等宮女費庸等人近前,皇上已經搶步上前,一把抱起安康,摟在懷裡,安康環着皇上的脖子,格格地笑。皇上問:“安康想沒想父皇啊?”安康口齒不清地說:“想‘吃’了。”皇上哈哈大笑,逗着她問:“安康想吃什麼了?”安康開心道:“……糖糕!母后做的!”說着就扭動着身子從皇上懷中跳到地上,扯着皇上的大手向外拉。皇上明白她的意思是青葙做了她愛吃的藕粉桂花糖糕,要拉着他一起去吃。
費庸多有眼色,立刻喊道:“擺駕鳳禧宮!”
鳳禧宮白日裡卻是客流不斷。午後時分,青葙陪安康祁曄玩了一會兒,便叫宮女帶他們回房休息,伏案給阿古寫了一封信。如今局勢平穩,青葙思念阿古,望他前來京城,姐弟相聚。
阿穆從外面進來俯耳青葙說:“你等的故人到了!”青葙會意,屏退左右,阿穆出門親自領入。
就見一個矮胖的中年男子,頭戴元寶帽,滿面春風地進屋,跪在地上向青葙磕頭,“草民叩見皇后娘娘!娘娘萬安!”
故人相見,分外欣喜。青葙待他落座,笑問:“錢掌櫃,別來無恙否?”正月裡青葙封后不久,便叫阿穆請錢掌櫃進宮敘舊,不巧錢掌櫃出遠門了,故此一直拖到今日。
錢掌櫃起身笑答:“託娘娘的洪福,還算不錯。”
青葙讓他不必拘禮,主動謝過當年錢掌櫃救命之恩,兩人聊起那時離京前後驚心動魄的往事,都是一番感慨。兩人說了一會閒話,青葙轉入正題,“錢掌櫃,我知道你宮裡有人,如今我既然在位,就不得不問一問了。”
錢掌櫃早料到青葙會詢問此事,他也並不打算隱瞞,“即便娘娘不問,小的也是要說的。我在宮裡原本有三個人,去年死了一個,走了一個,現在只剩一個了。她在宮裡待了十幾年了,辦事牢靠,娘娘若是有意,可以一用,若是無用,她也到了出宮的年歲了,打發出去便可。”說着以指作筆,在手心裡寫了一個名字。
青葙俯首看過,又望了阿穆一眼,阿穆微微點頭,示意自己記下了。青葙才向錢掌櫃說:“知道了。還有一樣,你們在京中的產業照理我不該過問,不過我想略略瞭解一二,方便以後照應。”
錢掌櫃早有準備,誠懇道:“不敢欺瞞娘娘,京中本來有十幾處產業,這兩年逐漸縮減,現在只剩四家了。”他又在手心裡寫了四個字,阿穆會意。
青葙聞言,立時想到是小七爲自己變賣了產業,忙問:“是否因銀錢所困?”
“那倒不是。這兩年,”錢掌櫃比了個“七”的手勢,“……不大管事,各組之間內耗得厲害,生意難以爲繼。”
青葙擔憂道:“他身子又不好了麼?”
錢掌櫃並不多言,只就事論事地答:“上月我剛從那邊回來,看情形還好。”
青葙語氣憂急,脫口道:“錢掌櫃……”
“在。”
青葙卻住口不語,錢掌櫃神色平常,好似青葙並沒喚過他一樣。青葙手扶案几,出了會神,再開口,卻已換了平靜的語氣,“錢掌櫃,之前多虧你仗義相救,咱們也算生死之交了,我十分信任於你,今後更要倚重你。”
錢掌櫃知青葙籠絡之意,他也有心倚靠皇后這棵大樹,立即離座跪倒,鄭重道:“娘娘只管吩咐,小的萬死不辭。”
青葙清楚這是錢掌櫃向自己表示忠心,伸手虛扶,笑道:“這話忒重了,我只是想問問你,有沒有興趣把生意做大一點兒?”
錢掌櫃何等聰明伶俐之人,一點就通,明白青葙的意思是要他將生意做進宮中,這自然是爲着以後行事便利鋪路。他應諾道:“綵衣鋪一直都有和京中的王公大臣生意往來,只是宮中有專辦採買,綵衣鋪不好涉足。如今有娘娘點撥,就容易得多了。”
青葙頷首,“錢掌櫃,你是敏行慎言之人,我十分放心,不過還要再叮囑兩字:機密。”
“小的謹記在心。”
錢掌櫃知事已談畢,便不多做停留,起身拜退。阿穆將他送出,回來時遇上一個小太監,他剛從昭日殿退值,兩人攀談了幾句,阿穆回房,向青葙說道:“皇上昨晚在觀月軒待了一夜。”
青葙正在翻看夏衣的花樣子,不動聲色地說:“唉,皇上是念舊之人。吩咐下去,好生照管觀月軒。”
“是。”
青葙問:“今兒皇上事情多嗎?”
阿穆說:“應該不多,聽說午後還睡了一會覺。”
青葙翻着圖冊,似乎漫不經心地說:“皇上有好些日子沒來了吧?”
“這月初七去的李娘娘那裡,之後就一直宿在昭日殿。”
青葙從圖冊中擡起頭來,想了想說:“安康肯定想她父皇了。叫廚房晚飯加一份藕粉桂花糖糕,安康最愛吃這個了。”
這時下人稟報若金來見,青葙傳見,若金樂呵呵地進來,說:“姐姐,你找我來有事嗎?”
青葙板起面孔,“你是不是與常鳴打了一架?”
若金氣哼哼道:“嗬!他還敢來告狀!”
“還用他告狀!現在滿京城都在議論紅鷂公主當街與榮享伯打架,傳得沸沸揚揚!”
若金不屑道:“不是我與他打架,是我揍了他一頓!他只有求饒的份,哪有還手之力!”
青葙“啪”地把圖冊合上,喝道:“你不僅不知悔改,還在這兒得意忘形!”
“我悔改什麼!他這種敗類,打一頓都算便宜他了!”
青葙斥道:“你現在越發沒有管束了!常鳴雖說只是個太監,但他是爲皇上立過大功的,他的榮享伯那是皇上封給天下人看的!你視若無物,說打就打,這是打在皇上的臉上你知道嗎!現今是常鳴沒有上奏,否則有你好看!”
若金詫異道:“他一個太監,他是領兵了還是打仗了?立過什麼大功?憑什麼這麼猖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