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城來的戰馬和黃金運抵曜城,青葙親自清點黃金並送入庫中。戰馬直接運到軍營,青葙派阿穆前去監看。清點交接完畢,已是黃昏時分,阿穆準備離開大營,走到營門附近,見前頭圍了許多兵卒,裡面傳來喝罵之聲。她擠進人羣一看,卻是鐵牛正在責打一名穿着黑虎軍戎服的兵士,鐵牛力大無窮,那兵士俯在地上,已無還手之力。鐵牛怒罵:“奶奶個熊,老子砍了你這個奸細!”說罷拔刀要砍,那兵士掙扎喊道:“私自殺人,軍法不容!”阿穆一驚,這兵士竟是段銷!她衝上前擋在段銷身前,喝道:“鐵都尉,手下留情!”
鐵牛認得阿穆,放下刀說:“你讓開!他是莫奚奸細!”
“你憑什麼說他是莫奚奸細?”
鐵牛一瞪眼,“他會說莫奚語!”
“乾王王妃公主都會說莫奚語,我也會說莫奚語,我們全都是奸細不成?”
“你們自然不是。可是他——他是大梁人,還是個犯人,會說莫奚語不奇怪嗎?”
“這有什麼奇怪的,只要肯學,什麼語學不來,我的莫奚語也是學來的,大梁和莫奚交往多年,別說文人學士,就算商人旅者,會說幾句莫奚語的也多的是。你不分青紅皁白就濫用私刑,還要殺人,可是觸犯了軍法,被乾王知道,當心你的腦袋!”鐵牛被阿穆噎得說不出話來。阿穆湊近低聲道:“還有,我問你,他不是軍中兵卒,爲何將他帶至營中,還穿上黑虎軍戎服?你是不是又要偷偷溜出去喝酒,想讓他代你值勤?”鐵牛被揭穿,態度就軟了下來。阿穆見他神色有所鬆動,接着說:“鐵都尉,我知道你一片忠心,此次是無心之失,不會報與乾王殿下知道,但段銷你動不得。我敢以性命擔保他不是奸細,你自可放心。你今晚還是好好在這裡值勤,他我帶走了。”阿穆蹲下欲扶起段銷,發現他已昏厥,向鐵牛瞪了一眼,“鐵都尉,你真是狗咬呂洞賓,不識好人心。他如果有個三長兩短,看你良心如何過得去!”說着叫來兩個兵士,將段銷擡到醫帳。
軍醫爲他包紮好傷口,對阿穆說:“他肋骨斷了,恐傷及心肺,需靜養再作觀察。”阿穆謝過。坐在牀邊,見段銷嘴角猶有血跡,掏出羅帕爲他擦拭。段銷悠悠醒轉,見阿穆正擔憂地望着自己,微微笑了笑,說:“多謝,我自己來吧。”接過阿穆的羅帕把手臉的血跡都擦乾淨。
段銷見阿穆額角有一道新疤,心中一沉,知是自己那日大怒中擲出酒罈砸傷了她,歉然道:“你救了我兩次,我卻恩將仇報,把你打傷,還累你染病,實在過意不去。”
阿穆猜自己淋雨染病之事必是蒲娘多嘴告訴段銷的,道:“你能重新振作起來,總算我不是徒勞無功。”
段銷慢慢坐起要下牀,阿穆忙扶住他:“你要去哪裡?大夫讓你靜養。”
“我是鐵都尉的門客,自然要回他府上。”
“他把你打成這樣,你還要回去,不要命了?”
“鐵都尉不是不明事理的人,他剛纔是一時衝動,我回去跟他解釋清楚就沒事了。再說我總不能一直待在這裡。”
阿穆見他堅持要走,嘆道:“那我送你回去。”
阿穆扶着段銷起身,段銷輕輕撇開了她,阿穆只好在醫帳中尋了一根柺杖,讓他駐着,兩人慢慢走出大營。夜色如水,月光溫柔。兩人默默走了一陣,阿穆說:“殿下看了你的那篇《省身書》,很是讚賞,已經起了用你之心。可能不久就會召見你。”
“他用諫疏來試我,我就已料到。”
阿穆自見到《省身書》,已知段銷重新振作,有入府之心。“你何需如此周折?若向殿下表明身份,他定會禮賢下士。”
段銷平靜答道:“我如今是流放之犯,有何臉面直入乾王府?”頓了頓又說:“我還要多謝你給我的這個機會。”
“謝我作甚?是你自己博學高才。錐置囊中,其鋒必見。”
“莫要謙詞,我知是你讓蒲娘向鐵都尉舉薦我。”阿穆一笑默認。段銷既已拿定主意要輔佐乾王,便直言不諱道:“你爲何不直接向乾王說明實情?乾王若要招我,我不會不從。”
阿穆坦誠道:“我是王妃的丫鬟,自然希望你能爲乾王殿下效力。不過,不管你決定爲乾王或是爲其他人效力,那都是你自己的選擇,我不會相逼。我最希望的是,你能重煥往日風華,只有你自己想要振作,纔是當年才冠京城的段銷,不然,就只是流放的囚犯。”
阿穆此話如陽春暖風,消融段銷心中堅冰。他目中星光閃動,望着阿穆,“穆姑娘,上次大雨中你問過我一句話,讓我想想明白。我現在可以答覆你了。”
阿穆淡淡一笑,“是哪個?”
段銷字字凝重,“是‘折戟沉沙鐵未銷’的‘銷’。”
阿穆靜靜望着段銷,他目光堅定,面色沉毅。“你可想明白了?如今戰事在即,一見乾王,就又要踏入風雲之中,難有回頭路了。以後的路,我也再幫不上你了。”
段銷緩緩開口,“以後的路,我自己知道該怎麼走。”
阿穆面上漸漸浮起笑容,望了望前方不遠處的鐵府,“那我就送公子到這裡了。阿穆還有一事相求,請公子莫向旁人說起你我之事。”
段銷微微點頭,阿穆離去。月光如紗,籠着她的背影,漸行漸遠。
西奚大軍分兵進駐南疆重鎮,左右二王也整軍待召,戰爭一觸即發。鐵木堂第二批兵器運抵乾州,其中包括鐵木堂原存和改良的大小弩機,朝廷的配給也終於運到,乾王與永王向朝廷回書謝恩,並奏請出兵駐守邊關重地固昌與寧州。摺子仍是卞貴妃批的,恩准所奏。乾軍立刻分發戰衣,裝配武器糧草,準備出發。
乾王沒忘記答應過若金要送她一套精甲,從朝廷配發的鎧甲中選了一套大小合適的金絲甲送了若金。若金如獲至寶,立刻在帳中穿戴起來,跑去神羽營向鍾鑠炫耀。哪知鍾鑠不在帳中,她悻悻回還,卻看見鍾鑠迎面行來。他內着黑色戎服,外罩玄光鎧甲,鎧甲鋥亮,左右肩膊飾有虎頭,威風凜凜,與往日判若兩人。若金還是第一次見鍾鑠着甲,見他風威儀整,氣度不凡,心頭一跳。
鍾鑠也是第一次見若金着甲,她紅衣金甲,英姿颯爽,攝人心魄。兩人均是一愣,不約而同停住腳步,相顧無言。
片刻,鍾鑠輕聲道:“金絲甲很適合你。”頓了頓,又補了一句,“很好看。”
若金面頰淡緋,也輕聲道:“你的鎧甲也很好看。”忽覺不妥,急忙補了一句,“很威風。”
鍾鑠心中砰砰亂跳,“我……我剛纔去乾王帳中找你,你不在。”
“啊?”若金笑了,“好巧,我剛纔去神羽營找你了。”
鍾鑠低下頭,思緒翻騰,半晌緩緩開口,“公主,我……我們過幾日就要出發駐守固昌了。”
若金點頭道:“嗯,我知道。我明日也要回青城了。”
鍾鑠愣住,“這麼快?”
“是姐姐讓我速回青城備戰。今早纔跟我說的。我馬上就回青園收拾行裝了。”
鍾鑠心中黯然,也不知是遺憾還是不捨。因全軍整裝待發,乾王下令所有將士回營,不得外出。這竟然是他與若金的道別之刻。“可惜現在我不能出營送你了。聽說東奚會與乾軍共同出兵?”
若金豪氣盈胸,“是。我們戰場上見吧!”
鍾鑠張了張口,卻未再說話。二人沉默片刻,若金向鍾鑠一笑,揮手作別,大步離去。
鍾鑠望着她的背影,心中悵然。戰事兇險,此次一別,不知是否還能再見。只能在心中遙祝她一切平安。
素戈趁若金去神羽營的工夫,到神機營尋到高劍,跟他講明自己馬上就要離開。高劍自是十分不捨,但自己也要開拔趕赴固昌,離別是早晚之事。他從頸上摘下長生符,交到素戈手中,說:“你把它拿去,可以保你平安。”
素戈吃驚道:“這怎麼行?這是你父母送你的護身符,我不能要!”
高劍勸道,“我身經百戰不怕的,你是女子,怎禁得住戰場拼殺?”
素戈仍是拒絕,“公主一向都在後方大營的,我沒什麼危險,反而你神機營衝鋒在前,最是危險,還是你留着。”
兩人推來讓去,高劍見拗不過她,索性將兩隻長生符拆開,遞給素戈一隻,“這樣好了,你拿一隻,我拿一隻。”素戈還要推讓,高劍急了,“你一定要收下,萬一你出了什麼事,我、我、我……”他想表白心跡,又怕唐突了佳人,一時面紅耳赤,又不知如何才能讓她收下,焦灼萬分。
素戈見高劍深情表露,如此關懷自己,怦然心動,接過長生符道:“好,我收下。多謝你。”
高劍這才略略放心,又絮絮地叮囑了許多話,讓她小心敵箭啊護全自身啊不要硬拼啊等等,話未說完,帳內來人喊他議事,高劍只好依依不捨地與素戈道別。轉身剛走了幾步,素戈忽然喊道:“高劍!”高劍回身,素戈追上來,殷切地說:“一定要好好的回來!”高劍鄭重地點點頭,轉身離去。
若金與素戈回到青園簡單收拾了行裝,向青葙辭別。青葙囑咐若金,此次開戰,一切聽命於乾王,兩軍要時時保持密切聯繫,互通有無。又囑她萬事小心,若隨沙力赫出征,莫爭強好勝,一馬當先,要聽從主帥號令。細細說了許多,才送她們出城,若金一行輕裝簡行,只帶了隨身物品和幾名僕從,策馬北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