剛剛被用白漆刷上了“明州號”船名的飛剪船上,陳誨帶着數個都頭、指揮使爬上帆船前桅的頂層平臺;那裡距離海面約摸有40米的高度,是一處大約五個平方米的結實木質平臺;四周用四高、榫接加膠的木頭圍板圍住,免得風高浪急的時候瞭望手會掉下去。
陳誨手中,拿着一個紫銅管子爲主體的物件,兩端用手掌大小的東海水晶——也就是後世南通啓東、如皋一代特產的天然水晶——打磨成凹凸鏡片,罩住銅管兩端。很顯然,這是地球上第一批望遠鏡。錢惟昱沒有去廢事兒點透明玻璃的科技樹,在亂世中,奢侈品不是啥好的出路,對於原本就已經經濟佔優的一方就更沒必要如此竭澤而漁。對於少數技術上的透明晶體需求,依靠高品質的天然水晶打磨也就是了。
這一日本就是風平浪靜的好天氣,時值盛夏連雲彩也很稀薄,能見度自然是非常好。拿着原始單筒望遠鏡環視了一週,陳誨的目光定在了東北方向,凝視許久,這才感慨:“看的真是清楚啊,從這兒都可以看到東沙洲了,至少是四十里遠吶!”
東沙洲,是崑山東北面長江口的一個沙洲,東沙洲西邊二十里還有一個更小的沙洲叫做西沙洲。如今這裡都是好無人煙的鹽鹼溼地,不過再過五百年這片土地就會在長江水所攜帶泥沙的衝擊下匯聚成後世上海的崇明島。從蘇州崑山的江岸便,到上海崇明之間,居然可以靠着桅頂的望遠鏡瞭望直接看到陸地,這對於海船的搜索距離不能不說是一個很大的提升。
陳誨一邊饒有興致地試用望遠鏡,一邊在心中盤算:有了桅杆如此高峻的鉅艦,再加上這至少可以讓目力極限延長三五倍的望遠鏡,要看清五十里外的小舟說不定不現實,但是看清大片島嶼肯定是沒問題的。這樣一來,大王交辦的尋找南方大陸的事情應該也要靠譜不少。
尋常海客在未知海域探險的時候,只要船隻錯過島子二十里地,就有可能看不到島子。如果要想地毯式搜索確認海圖上是否有漏網的島嶼的話,就只能以三四十里直徑爲一道搜索圈往復拉網式搜索。而如今這套裝備的配合,哪怕錯過島子四五十里都有可能看到,那就意味着同樣進行拉網搜索也只要以一百里爲半徑,起碼可以省掉三分之二的重複航行。對於未知海域的征服,就更有信心了。
把玩了許久瞭望設備,陳誨又觀摩了一番飛魚都精銳水鬼爬上桅杆進行船帆操作作業。“明州號”飛剪船桅杆遠高於原本任何一艘吳越海船,而且至少高出一半以上。在海風海浪很大的環境下,一旦船體擺動起來,桅杆上的晃動就更厲害了。如果不是水性極度精熟,而且身體強健、臂力過人的精銳之士,是絕對沒法適應這種船的桅杆作業的——
可以想象一下,在海風中船體稍微左右晃動三五度的角度,四十米高的桅杆頂部橫擺就會放大到好幾米。人在那種環境下還要如同走鋼絲一樣在桅杆的橫桁上行走捆紮船帆,需要何等驚人的平衡力和體力才能抓緊橫桁不被甩飛到海里去?這樣技藝精湛的水手,換做如今華夏大地上任何一個別的政權,只怕給他十年時間都不一定練得出來。越人閩人善水的特性,在這艘船上可以發揮到淋漓盡致。
不過,可以省力的改進,還是能用就用。比如這艘船的軟帆升帆降帆不需要水手直接爬上橫桁打開或繫緊捆紮帆布的繩結,只要爬到每一級桅杆的支索平臺和瞭望臺上,然後依靠新一代滑輪索具的配合、以及剛剛換上了張思訓發明的齒鏈傳動換向絞盤,就能完成升降。
要定位的時候,也只要把滑輪索具的末段綁緊在主桅杆上一處處釘入的鐵盤上即可,相對於爬橫桁的模式至少省去了七八成的危險。單位面積船帆所需的操帆水手也比五百年後的西班牙大帆船、蓋倫帆船等省去三分之二的人數。最多隻有到船隻長期靠岸收帆的時候,才需要水手爬橫桁捆帆。
按照原本的歷史,1600年代一艘三桅杆、兩千噸級的大型蓋倫帆船,就需要150名操帆水手,但是如今“明州號”飛剪船,比大型蓋倫還多一根尾桅杆,主桅杆上的大方帆數量也多3面,卻只要60個操帆水手就可以完成全部作業,這不得不說是技術進步的一大優勢體現。再算上掌舵、瞭望、養護各類水手,在不排除作戰水兵和貨運貿易的商人、力工情況下,整艘船隻要100個船員就可以安然出航。
……
從桅杆上下來,陳誨便看到幾個伙伕營的廚子、藥局的病兒檢校官圍在一起,指指點點讓一羣挑貨的力夫把各色各樣的貨物挑上船,分門別類開始儲藏。陳誨過去巡視了一番,簡略地問了一句:“可是此番下南洋,還要順道帶哪些和番夷貿易的貨物麼?這些都是大王吩咐的,還是蔣家的意思?”
兩個病兒檢校官立刻轉過來對着陳誨行了一禮,然後恭敬地答道:“貿易啥的,大王倒沒有過問,大王是讓好生安頓這些航海物資,無論是藥物還是吃食都要照顧到,很多東西都是大王欽點安排的,咱也是奉命行事。”
陳誨心中好奇,打開一個厚紅木的藥箱,又翻看了單據,發現上面籌備最多的就是曬乾後用一個個枕頭大小油紙包疊好、蠟油封口的青蒿了。整艘船上足足裝了二十箱青蒿,這玩意兒既可以當作治療瘧疾和部分如今還不知名南中瘴癘的藥物——雖然療效不能說一定很好;尤其是平時沒得瘧疾等疾病之前還可以平素熬湯或者當菜吃起到預防的作用。在奎寧出現之前,世上沒有其他藥物可以實現徹底、很有把握根治瘧疾的藥效,青蒿可以做到你每日常吃的情況下不會染病,已經是非常了不起了。
除了青蒿,還有另外二十口箱子滿滿的都是各種藥材,基本上中醫裡面除了滋補養身的藥物不在其中以外,其他治病救人的藥物全部都已經涵蓋了。尤其黃連、甘草、冰片、薄荷數量最多;另有一些瓷罈子裝的花露水和精簡版風油精、萬金油——所謂的精簡版,也就是這些風油精還不含桉樹油,需要等陳誨此次去澳洲把桉樹找回來後才能提取。連樟腦都大多製成了“樟腦丸”這種新的形式,要求船上灑掃的水手每天在船上安放一遍樟腦以驅除熱帶蚊蟲。
看着病兒檢校官的準備,陳誨已經覺得一邊頭皮發炸——他在海上跑了三十多年,今年四十歲不到,可以說從四五歲開始就和大海打交道了,可是這麼多年來基本上都是粗放型的處理,哪見過出一趟海還這般不計工本準備萬全的?頭皮發炸之外,自然也少不得流過一絲暖意,光看着大王這般算無遺策的安排,就知道此番行事定然是不會有什麼危難險惡了。
如果說病兒檢校官的準備工作還只是讓陳誨覺得頭皮發炸,那那幾個原本執掌過御膳的廚子們所作的準備就直接讓陳誨無語了。
補給物資裡面首先有五百口醃菜的大罈子,裝了足足五百料分量的各種新鮮醃製醃菜。據說都是王妃蔣潔茹親手試製的配方,數次改良過口味和營養。從酸包菜、酸黃瓜、醋蘿蔔、醋蒜頭,到普通的鹽醃胡蘿蔔、蕪菁、洋蔥還有叫不出名字的泡菜——就算一個海員每天吃一斤多保鮮蔬菜,這些貨都足夠五百人吃大半年的了——而事實上哪怕是八百年後庫克船長發現澳洲的時候,第一次發明出了德國泡菜,也無法保證“每個水手每天六盎司醋泡菜”的補給,這樣一比,吳越王在給水兵補充維生素方面的努力可謂是不遺餘力。
如果覺得各種泡菜味道不如新鮮菜的話,吳越人還有好幾項補充。首先是帶了兩百缸的豆類,可以隨時隨地在海上製造日式納豆、或者發新鮮豆芽菜、用石膏製作豆腐。還有大量既可以作爲貿易產品,又可以隨便開吃的海量茶葉,用泡茶來補充各種微量營養元素。
大航海時代的歐洲人倒不是沒有想到過茶葉這種東西的營養好處。只可惜,他們萬里迢迢跑一趟中國,就是爲了運幾噸茶葉回國。如果半路吃掉一些,那些船主無疑會心痛到滴血的;因此哪能和本身就掌握着全世界絕大部分茶葉產區、茶葉可以隨便吃一杯扔兩杯那麼任性的吳越人比呢?
解決了蔬菜問題,別的問題就基本上不算問題了。食鹽、霜糖、高度酒精在吳越王的大力支持下有多少要多少,也不存在保質期的問題;肉食方面船隊一下子得到了兩千條婺州火腿(金華火腿)作爲主要的長期肉食補給,以及幾千斤出海後半個月內必須吃完得鮮肉。米麪主食敞開了供應,而且製取了很多的糯米酒釀和西域饢餅等不會*的主食作爲儲備。
最後,連儲藏淡水所需,都籌備了上千口採用具有滅蟲氣味的香木製成的木桶,杜絕大航海時代常見的“淡水在熱帶海域放置一個多月之後,普遍開始微生物、藻類滋長,發臭發綠”的問題。
爲了這次出航,光是物資和配套上的投資,起碼也有十萬貫之多,看着這一份常常的清單,陳誨眼中凝滿淚水,暗暗發誓定然要找到傳說中被大王稱作澳洲的領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