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你的敵人裝傻裝弱,在你的敵人只有你一個敵人的時候,並不是一件好事兒。因爲那就好比與鱷魚同處一池內,卻讓鱷魚知道你是一塊孱弱的美味一般。但是,在你的敵人有不止你一個敵人的情況下,這種示弱示懦,卻可以讓你的敵人被你的綏靖政策引導,先去吃你準備好的別的食物。
錢惟昱與趙匡胤之間的關係,便是如此微妙。但是和李重進,就是另外一種狀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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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你要將一個人引爲盟友。那麼,縱然你是想讓盟友當肉盾給你擋刀子、自己則躲在盟友身後放黑槍;那也是不能繼續用面對敵人時禍水東引以鄰爲壑的態度的——因爲那隻會讓你的盟友對你失去信心。那不是一種對人品的失去信心,而是對實力的失去信心。
錢惟昱此前扮豬吃虎扮得舊了,在騙趙匡胤的時候,多多少少把李重進一起給騙了。所以角色轉換的時候,自然要多費一番手腳:至少要讓李重進看清,咱不是沒實力,反而是咱藏得深。根這麼一個藏得深的隊友合作,前途可是很光明的。
於是乎,一切都水到渠成了。
歷史上的李重進,要在7月份昭義軍李筠被趙匡胤剿滅後、9月纔不得不起兵;結果因爲趙匡胤全軍已經準備停當南下了,李重進自己也在11月被滅。在起兵時,自知自己兵力不足以野戰、存糧不足以守城,李重進還嘗試過南附南唐皇帝李璟——
歷史上,南唐皇帝李璟在周世宗柴榮討伐淮南的時候,就派人秘密策反過李重進,但是李重進毫不理睬,還把南唐秘使綁了送給柴榮。結果到了趙匡胤打來的時候,李重進還滿心以爲李璟會願意接納他的降順南附呢,李璟卻因爲已經被柴榮多年胖揍、自知南唐兵力不足以抵擋趙宋,不願意激怒趙宋而對李重進的歸附不虞理睬,原樣奉還地綁了李重進的秘使送給趙匡胤。也算是時移世易,一報還一報了。最終李重進落得個困守揚州城內,存糧吃光後全家投火*而死的下場。
如今,這一切都改了大樣。錢惟昱比歷史同期的李璟可要有魄力的多,也藏得深得多了。在吳越的軟硬兼施控制之下,李重進回到揚州後,立刻開始準備集中軍力的事務。金陵等江表三州的兩萬多精銳駐軍——也是李重進最重要的本錢——在吳越水師的監視下,一批批轉運到江北,先屯駐到揚州,隨後待一切準備停當再向泗州徐州等地開進。畢竟古代大軍出征需要的準備工作很多,而且軍事情報的封鎖也不容易做。如果沒有做好進攻的準備,就提前屯兵邊境,很容易讓你的敵人發現變故並警覺。
大軍北移的同時,李重進也把他的統治機構,各級心腹僚署全部從金陵移到揚州。在和州潤州幾乎沒有留下什麼像樣的兵力;在金陵城裡也只剩下七千南唐軍和三千號稱團練、實則只是以工代賑時僱傭的百姓民壯的雜兵,總計號稱萬餘兵馬,以一名都指揮使統領,監視着南唐投降而來的吳王李煜留守——
李重進這個部署,已經是做好了打算,一旦有朝一日趙匡胤被自己在北面揍得急了,趙匡胤本人的大軍又因爲對付李筠和劉承俊的時間差騰不出手來、不得不找吳越牽制自己背後的時候。李重進便可以利用“金陵之地百姓素不善北朝,且吳王李煜突然作亂、趁機迎入越人”的藉口失守。這樣,下一次金陵的易手縱然不太血腥,也不容易被趙匡胤看出錢李兩家明顯勾結的破綻。
當然了,李重進撤走之前,金陵城等處的錢糧府庫、軍械物資自然是要全部搬走的,畢竟李重進如今還算是比較窮苦的,這些錢糧對於吳越來說或許不算什麼,對於軍糧必須精打細算的李重進軍卻是着實不可忽視。最後連原本南唐皇宮中的金銀器皿、雕樑畫棟凡有貴金屬和寶石裝飾的,也都統統挖走。連繚綾的帳幔都不放過,渾然如鬼子進村一般。
這一切,當然是需要一點時間的,李重進花了一個月光景,才把這些東西全部辦妥。吳越人那邊的配合倒是快得多,基本上是李重進動一步,吳越人馬上配套的增援都跟上。答應的立刻增援百萬石糧秣和百萬斤鐵料的事情更是一分不少。考慮到李重進如今時間緊迫,而且民間加工缺乏基礎,其中五十萬斤鐵料還被提前打造成了刀槍劍戟等兵器成品、足夠李重進再給兩三萬人規模的二線部隊換裝了。
……
時間跨入六月,農曆的六月,長江以北、黃河以南的大片土地也已經過了梅雨季節,轉入盛夏酷暑前那短暫地乾爽,實在是古人用兵的好時機。一切準備停當之後,李重進終於正式先下手爲強、舉起了反抗趙匡胤、匡復後周的旗號,趁着趙匡胤大軍還在攻打李筠的澤州、京東道空虛的機會,從徐州北上,直插沂州、兗州、齊州。
這個戰略路線的選取,其實也是一種避實擊虛的選擇——李重進手頭從柴榮時代繼承下來的百戰之兵,不過三萬人而已;其他都是新強徵入伍的壯丁或者募兵,戰鬥力並不可靠。如果往西直搗汴京的話,趙宋有汴京堅城固守,留守的殿前司精銳無論從戰力還是人數上都比李重進略多,肯定是幹不過的。一不小心,若是師老兵疲後被宋軍多路牽制、形成圍攻決戰的姿態,說不定李重進的主力就都要丟在河南了。
相反,京東道,也就是主要覆蓋後世山東半島這帶,因爲不是北方歷朝的統治中心,而且自從後唐以來,基本上就沒有過什麼大的、激烈的戰爭,駐軍也向來不多——京東道的兵馬,往往在改朝換代的時候被抽調到汴洛主戰場作戰,因爲一般都是得汴洛者得天下了,那邊一旦敲定,山東地區基本上是歸降的命。這樣的歷史傳統,造就了京東道軍事上容易攻取、但是攻取後收穫也不至於很豐厚的現狀。
最後,李重進選擇這條進攻路線還有一個最後的優勢,那就是沂州和兗州這兩個州原本在周太祖郭威在位的時候,是劃在當時就已經當了東南行營招討使位置的李重進治下的。李重進有資格調度這些地區的資源用於對抗當時還在南唐手中的淮南。後來柴榮當上皇帝之後纔在周軍一步步南下的過程中削奪了李重進一些地盤。也就是說如今這幾個州從李重進的控制下分出去也不過五到七年,李重進在這些地區還是有一些影響力的,也頗有基層的故舊親信留在當地。一旦戰事爆發,這些人都有可能跟隨。
當然,或許有人會質疑:李重進的地盤已經略顯狹長、十八州土地呈現一個左右對調的“l”字形佈局。與趙宋接壤的就佔了七個州,如此漫長的邊境線,不是不適宜分兵固守麼?要是再往北突進,把這個“l”字的這一豎繼續加長,豈不是將來防守正面就更加拉長了麼?
其實這種看法也不盡然是對的——如果李重進北上奪取了山東半島;那麼首先,如今還和宋軍接壤的泗州、海州就會變成內地州,同時新增的邊境州爲齊州、淄州,外加青州西北部的一小段,實際上李重進將來要面對的防禦正面並沒有擴大多少。另一方面,兩淮之地和華北平原其實是一個缺少山溪險固的所在,河南河北多是一馬平川的大平原;但是李重進打算攻取的山東半島,在沂州境內有沂蒙山區,在齊州、淄州有泰山及其各個支脈餘脈。只要不越過泰山山區去後世濟南以東的地方圈地,防守一方的壓力其實反而要輕得多。
在這樣的大背景下,李重進的兵馬在出兵的第一時間,就集中了六萬軍隊以不宣而戰的姿態猝然猛攻齊兗之地。而且對於齊兗地區也只是追求克復州城,一旦圍城不下之後,寧可繼續分兵北上直插淄州。以圖貫穿整個山東半島,把山東半島東部從趙宋的版圖上切下來。
這種作戰態勢實在是瘋狂得緊,因爲大軍一線式深入,很容易出現後路被斷、軍糧輜重跟不上的危險。但是這種作戰方式又是李重進和錢惟昱商討之後的決策——因爲只要李重進的先鋒打到淄州,面臨渤海,那麼如今擁有絕對制海權的吳越海軍就可以幫助李重進偷偷海路運糧運耗材,支持李重進的作戰。
六月十八,僅僅在李重進出兵後十幾天,第一座州城沂州首先陷落到了李重進的手上。李重進僅僅損失了兩千多人的新募軍攻城傷亡後,就在沂州城內一些故舊的策應下殺進城去,把死硬忠於趙宋的刺史團練防禦等人斬殺,降服其餘地方兵——柴榮趙匡胤掌握沂州六年,也不過是在高級官吏上撤換一些忠於他們的人,在基層地方軍官中,當初李重進做東南招討使的餘溫尚沒有褪去。
六月底,淄州也遭了同樣的毒手,改旗易幟落入李重進手中。倒是最西面前沿的齊州兗州還在抵抗。而這一個月之內,趙匡胤僅僅只能從其餘地方調集廂軍圍堵李重進,與之激戰,防止李重進的糜爛再往西、往北擴散——趙匡胤同樣需要保障汴洛這些心臟地帶的安全,不可能把汴京城內的精銳全部撒出去。要知道他登基做皇帝還不過半年而已,若是京師徹底空虛了,會再連鎖反應產生多少野心家,這將是一個可怕的問題。
不過對於李重進來說,如今的局面也已經夠了。雖然齊州兗州還在激戰中,但是他只是分出兩三萬偏師,就可以先取沂州、淄州以東,已經被割斷在山東半島上的那些無根浮萍了——青州、密州、萊州、登州。這四個組成山東半島的州府,如今已經和趙宋本土割裂了開來,成爲了一塊飛地。而且這些地方在戰前處於敵後,根本就談不上有什麼像樣的兵馬。作爲這些州府門戶的沂州、淄州就好像“勢如破竹”中所說的“竹節”,而這四個州就好比是竹節與竹節之間的空心地帶。易手,只是時間的問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