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親,您不過是鬱結在心,喝幾碗湯藥就會好的,何苦折磨自己?”
妙儀師太伸出手指頭數了數,“六個年輕的比丘尼,全因老尼的罪孽而死,老尼哪裡還有臉在菩薩面前走動,分享善男信女的供奉呢?”
“佛說因果,那些被誤傷的比丘尼也是了了一世塵緣,就算沒有母親那次的事兒,她們也逃不了。”林君勱試圖母親的心結,請她有點求生的意識。
隨身的軍醫要來給她檢查,妙儀師太擺了擺手:“勱兒,不要叫你的人費心了。讓我解脫吧。”
喬若初站起對軍醫使了個眼色走出門去,“大概能判斷出來什麼病嗎?”
“太太,老夫人心病大於身體上的病,俗話說心病還需心藥醫,如果有可能的話,您還是請沈司令來吧。”軍醫攤攤手,表示自己不大有辦法。
剛纔在車上的時候她聽副官說已經電報南京那邊了,喬若初稍微樂觀了些,進去不動聲色又跪下去。
妙儀師太擺手示意他們可以走了,林君勱不肯,喬若初拉了拉他的衣角,自己先走了出去。林君勱躊躇半天,纔跟着妻子過來。
外面的雨珠連成串不停地敲打地面,天地間白白的一片,所有的喧囂都淹沒在雨聲裡。
“父親幾時能到?”她問。
“沒事絆住的話,今天應該能到。”
萬映茹提出把妙儀師太接到家裡去,被拒絕了,林君勱不方便久在庵裡呆,只好讓夫人陪着萬映茹在這裡守着等沈儒南來。
喬若初上午守到將近黃昏,才把沈儒南給盼到。
他一下車,問明軍醫情況,不顧妙儀師太的強烈反對,直接把她抱到車上,叫軍醫去家裡治病。
兩個女人長長鬆了口氣,準備打道回府,門還沒出,就看見唐副官凌亂地過來,傘都沒撐,渾身上下都溼透了,“太太,你父親不見了。”
喬若初扔下傘跑到雨裡,心上隱隱地疼起來,手足不穩,“派人去找了嗎?”
“師座親自帶人去了。太太回去等消息吧。”唐谷閃身閃躲,似乎有更壞的消息不敢說出來。
“送我去自己家,我要在那裡等我父親的消息。”
唐谷點頭,快速把她送回妍園。
喬若初連踉踉蹌蹌地跑到母親的遺像前,跪在地上虔誠地請她的在天之靈保佑父親平安無事回來,不要把她一個人孤零零地留在世上。
夜裡雨又下大了,漆黑的可怕。她就那麼木然地跪了三個多小時,終於等到林君勱來了,他進門的時候帶着一身雨水,頭髮貼在額角,衝到喬若初面前把她拉了起來,“父親被許真希和曹宗昌的舊部劫持了,他們要他交出皇陵的圖紙來……。我正跟他們談條件,你不要着急……。”
“東西已經不在阿爸手上了……。”喬若初絕望地晃着他溼漉漉的手臂。
林君勱本來想着萬不得已的時候真的要用那圖紙來換喬青崖的命,喬若初的話猶如外面的雨,把他救人的心勁澆滅了一半。
“若初,你做好心理準備,那些人,都是亡命之徒。”
“不,你一定要把我阿爸救出來,你能的,你能的……。”喬若初瘋了一樣紅着眼睛瞪着丈夫。
就在這時候,副官進來報告,許真希答應用一百根金條換喬青崖,但是林君勱不能去,必須喬若初親自出面。
“不行,太太絕對不能去,再去談,金條可以再加。”林君勱態度堅決,目光凜冷的讓人害怕。
副官冒着雨跑出去了,喬若初打了兩個噴嚏,似乎受了風寒。
林君勱趕快把她抱到盥洗室,她溼漉漉的衣服,又自己又泥又滴水的軍裝,站在淋浴下洗澡,他們心裡各自掛念着至親的安危,跑的無影無蹤,木然地抱在一起汲取水的柔淨。
橙黃安淡的燈光透過盥洗室裡氤氳的水汽,照在陽剛的蜿蜒的那男女曲線上,沒有燕歡,只有共同面對風雨的相守相望。
出來的時候林君勱已經換上副官拿過來的乾爽睡衣,他遞了一條毛巾給妻子,“夫人先睡吧。我下去等消息。”
“我哪裡睡得着,你跑了一天,累了吧?我幫你捏捏?”
難得被夫人這麼主動地獻一次殷勤,林君勱握着她的手放在心口上,心疼地說,“若初,記住,不管以後發生什麼事情,你都有我,我是你丈夫,比任何人都愛你。”
他沒敢告訴喬若初,周玉成已經收到了喬青崖帶血的斷指,許真希這次是瘋了,加上和曹宗昌的哀兵勾結起來,喬青崖被救回來的希望渺茫。
“君勱,是不是我阿爸處境很不好?”喬若初掩面哭了起來。
“只是怕萬一。我不能對你保證。”
喬若初他的膝蓋上,儼然不停地抓扯自己的頭髮,儼然沒了多少理智:“他們不是說讓我去換人嗎?我去。你讓我去。”
副官在雨夜裡又驚慌地進來通報,許真希一夥堅持非要喬若初帶人去交換,否則二日之內,就殺掉喬青崖。
“先晾着他們。不要這麼急切,否則會很被動。”
“不,君勱,你不能不把我父親的死活當回事。你讓我去,我去……。”
林君勱無視她的呼喊,示意副官按照他的吩咐去辦事。
喬若初騰地站起來抓住他的衣領吼道:“林君勱,如果我父親少一根手指,我就從你眼前消失。”
平生最不喜歡被人威脅,加上奔波了一天,妻子的話激得他煩躁無比,林君勱甩開她的手,“小爺需要靜一靜。別無理取鬧。”
婚後他從來沒對她說過這麼狠的話,如今在她父親生死關頭,他非但不當回事,還說自己是無理取鬧,喬若初忿恨到了極點,歇斯底里叫道:“如果不是你,不是你把我從辜駿的車上劫走,我和父親,還有姨媽,或許早去了上海,怎麼會落到這步田地……。”
她的話音落地,林君勱先是愣住了,隨即把手舉起來想要甩一巴掌給她,落到半路又收了回去,眸光幽沉,“滾,小爺對你明媒正娶,掏心掏肺,沒想到你睡在我的身下想着別的男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