喬若初眼神恍惚了一下,她臉色蒼白地問,“南昌,現在是不是很危險?”
姚思桐沒想到她根本沒有問起辜駿的意思,而是一心記掛身在戰區的林君勱的安危,臉上不多自在,覺得她剛纔的試探是不磊落的。
“若初,國軍吃了幾次虧之後,已經有了自己的防禦策略,你就放心吧,林軍長一定會平安無事的。”
喬若初側了,沒說話。
過了一會兒,她覺得自己沒那麼難受了,對兩個老傭人說:“我去送一下週副官。”
周玉成爲林君勱出生入死那麼多年,他死了,自己丈夫心裡不知道有多難過呢,她一定要爲他盡一點可能的力。
姚思桐看了一眼吊瓶說:“等這瓶液輸完,再去吧。”
喬若初點了點頭,謝過她,微微闔上雙目養神。
周玉成的夫人夢娘是個奇女子,這一點,喬若初早就知道。
不過當她走到周家大門口,聽到裡面傳來歌聲的時候,喬若初還是震驚的不能自己。
“……說不盡、無佳思。沈香斷續玉爐寒,伴我情懷如水。笛聲三弄,梅心驚破,多少遊春意。小風疏雨蕭蕭地,又催下、千行淚。人去玉樓空,腸斷與誰同倚?……。”
夢孃的歌喉悱惻,如崑山玉碎,又似鳳凰哀泣,喬若初在門外聽的五臟六腑都落下淚來。
“林夫人來了,快請進來。”
夢娘聽到敲門聲,抱着孩子出來開門,臉上掛着禮貌的微笑。
“我來送送玉成。”
喬若初哽咽着,她有心迴夢娘母子二人個笑意,嘴角卻僵直直地不聽使喚。
遺像上的周玉成很年輕,風華正茂,眼神乾淨,如果不穿軍裝的話,是個斯文儒雅的年輕書生模樣。
“周副官。”喬若初在他的照片前鞠了個躬,“你走好,君勱和我不會忘記你的。”
喬若初的話落,夢娘兩歲的孩子突然大哭起來,聲音驚天動地的,幾聲之後,他的嗓子就啞了,但氣勢還是收不住的,好像知道父親沒了,他說不出來,只能用哭來表達摧心裂肺的悲傷。
夢娘看着兒子哭,哄也不哄,只顧在一旁站着,人如入定了一般。
“寶貝兒。”喬若初把小小的孩子抱起來,這一刻她想到了林安,心中最柔軟的弦被觸動,眼淚收不住地滾落下來,“快抱着他吧。”她把孩子遞到夢娘面前。
“林夫人。”夢娘把孩子推回喬若初手上,拖了個椅子過來,“你坐着,我有個不情之請。”
喬若初聽着她的語氣,心頭涌上一股不好的預感。
“玉成走了,孩子沒了父親,我又是出身,見識短淺,很難培養好他……”
“夢娘姐,你不能有這種打算。”喬若初知道她往下要說什麼,她可能要將孩子託付給她,了無牽念地殉情而去。
“孩子還這麼小,他是周副官的骨肉,你看,眉眼和他父親,這麼相像,你怎麼能忍心丟下他。”喬若初一陣眩暈,強撐着摁住夢孃的手,“周副官也不會同意你這麼做的。即使你們在黃泉見了面,他也會埋怨你不負責任的,周家幾代單傳,孩子萬一離開父母……”喬若初說了重話,她是絕對不能看着夢娘丟下孩子跟周玉成走的。
“若初。”夢娘苦笑着搖了搖頭,她不是要尋死殉情,她託付孩子給喬若初,是要上戰場爲丈夫報仇雪恨。
喬若初大抵忘了,她在的時候,暗地裡受過中統特務的訓練,不是一般的家庭女子。
“我要到前線去。”她眉目之間現出抑制不住的仇恨,“怎麼也要把玉成的仇報了。”
“夢娘,你看我現在的身體情況,能幫你照顧孩子嗎?”喬若初外套,露出裡面被虛汗浸透的衣服,“醫生說恢復至少要半年。”
“那我就把他送到孤兒院去。”夢娘像在賭氣似的說。
如果是別人說出來,喬若初不以爲意,但是,眼前這個女子,說的出就做的到,別人拿她是沒多少辦法的。
“周副官前腳走,你後腳就這樣待他的骨肉,……太狠心了。”喬若初有氣無力地說,對夢娘,她是又愛又恨。
“我咽不下這口氣。”
“周副官的兄弟們,哪一個不是有血性的,早晚會把這仇報了的。”
“我怕有一日日本人打到重慶,我連報仇的機會都沒有,反而會像芻狗一樣被屠殺掉,我怕……”
喬若初不知是被她的話嚇的,還是因傷過度虛弱,本就蒼白的臉色瞬間鍍上一層蠟黃,連忙將手上的孩子交給老傭人,“你既然已經下了決心,周副官的後事辦完了,你把孩子送到我家裡來吧。”
“謝謝你。”
到了五月一號,正好是個週末,喬若初硬是不聽醫生的勸出了院,在林公館臥牀休養。
周玉成的孩子是被周家一個鄉下楊姓奶孃抱過來的,除了隨身的幾套衣服和一件木製玩具外,沒其他的東西。
“太太,求你讓我留下吧。這孩子,從一出生就在我身邊,我家裡也沒人了,我實在捨不得他。”
奶孃放下孩子後,撲通跪在喬若初面前含淚乞求,來的時候,夢娘交代,林家太太是不用傭人的,給了她盤纏,讓她回到鄉下去度日。
她接了夢孃的盤纏,可到了林家,真要和孩子分開的時候,她怎麼也邁不。
“楊嫂。”喬若初笑了,“就算你不說,我也要強留你的,周太太真是糊塗了,她不叫你留下,難道讓我再給孩子找個奶孃不成。”
楊氏轉涕爲笑,對着喬若初千恩萬謝,“太太真是菩薩心腸。”
“楊嫂是哪裡人?”喬若初和她聊天,家裡新進了個人,總要問問底細的。
楊氏愣了一下,低眉說道:“四川萬縣。”
喬若初“喔”應了下,剛剛聽她說家裡沒什麼人了,也不好再往深處問,“你安心照顧孩子吧。其他的事情不用管。”
楊氏立刻把孩子重新用揹帶裹了,背在背上,麻利地帶到客廳哄着玩兒去了。
喬若初望着孩子身上的揹帶,出神了半天。
“大少奶奶,您在看什麼呢?”沈家老傭人好奇地問。
“妙儀師太有消息嗎?”喬若初沒答反問。
“沒有。”老傭人苦惱地搖搖頭。
“回去告訴老爺,讓他派人到萬縣去找找吧。”喬若初說。
老傭人想不明白所以然,嘆了口氣,也不再多問。
五月三日半夜,一聲聲急促的警報將喬若初從夢中驚醒,隨即從四面八方傳來驚天動地的爆炸聲和喊叫聲,周玉成的孩子被嚇的“哇哇哇……”地大哭起來,楊氏光着腳丫跑出來,嘴脣哆嗦着說:“太太,炸彈,日本人投炸彈了。”
空襲。
喬若初瞬間清醒過來。
“去地下室。”
林公館買過來之後,林君勱特意叫人修了個地下室,當年他積攢了不少的古物和珍貴書籍,書房裡放不下,再者放在明面上也不安全,出於這種考慮,才修建的。
公館的地下室挖的很深,進到裡面,幾乎聽不到外面沸反的爆炸聲和哭喊聲,喬若初冷靜了片刻,對楊氏說:“你帶着孩子在這裡打個地鋪,我出去一下。”
外面烈煙沖天,到處濃煙滾滾。
日軍的飛機像蝙蝠一樣遮蔽着天空,地投下一枚枚的炸彈,房屋倒塌的聲音充塞耳膜,喬若初才走出幾步,一隻耳朵就被震出了血,裡面溼溼的。
她顧不上這些,不知害怕地朝董耀彥家裡跑去,沒到地方,碰上魏含梅一隻手拖着虎虎,一隻手扶住董夫人在路邊瑟縮發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