喬若初發現一件奇怪的事情,出閣之前,每逢年節,父親都要祭奠亡母,從不例外。
但是林家,不僅沒有林父的照片牌位,也不見妙儀師太提起,好像林家根本不存在林父這個人似的。
私底下,她悄悄問萬映茹,人家也是一問搖頭三不知,說小時候的事情不記得了。
年初一,林君勱帶着她開車去杭州給沈儒南拜年,到了沈家,豪車堆滿了蔡官巷整條,熙熙攘攘的登門客,絡繹不絕。
聲聲寒暄拜年中,她見到了宋嫣琦,果然是位名門閨秀,富貴佳人。
林君勱方方地牽着喬若初像宋家介紹:“這是在下的太太。”
宋氏父女向她行禮問好,恰到好處的修養一點都不令人厭煩。
“林太太,您看起來年齡很小呢。”宋嫣琦主動和她搭話。
喬若初沒有像現下時髦的夫人一樣燙成嫵媚的捲髮,自然挽起的髮髻黑波耀目,烘托着不施粉黛的桃花面,如未出閣的碧玉少女。
“是的呢,姻緣來的早,只好先結婚嘍。”
“真羨慕您。”宋嫣琦含情脈脈地望了林君勱一眼,笑容淡淡的,帶點哀愁。
從那一眼裡,喬若初篤定她是愛慕林君勱的,萬映茹說的一點錯兒都沒有。
“宋小姐這樣的閨秀淑女,怎會沒有好姻緣。”喬若初找了一句蹩腳的話來安慰她,不是故意的,她的心有點亂。
宋嫣琦殷切的目光投向林君勱,他笑着開口說:“我和我太太想的一樣。”她說了聲謝謝轉身離去,秋水般的黑瞳霧氣氤氳。
看着她多情的背影,喬若初說:“她對你,當真癡情。”
“生命就這麼長,除了你之外,我沒有更多的時間分給另外的女人,若初,你要明白。”
沈儒南對喬若初相當的好,見面就贈了她一個沉甸甸的紅包,說是壓歲錢,讓她相當吃驚。她還發現他看林君勱的眼神,不同於上下級的關係,完全是一副慈父情懷,兩人的身材面容,似乎也有三五分的相似。
她想大概林君勱從小跟在沈儒南身邊長大,所以對自己的父親並沒有感情,也談不上緬懷,所以在家裡不祭奠也不提起。
他們二人說話的功夫,她瞥見辜婉珈獨自坐在角落裡,嘴脣比從前薄了些,着裝素的不像她從前跋扈的風格。
沈約和她的婚姻出問題的事兒,喬若初是知道的,去年辜婉珈被沈約踢掉孩子的時候,她正巧在杭州過暑假,還來醫院探望過她,後來沒了他們的消息,喬若初以爲和好了呢。
看這光景,辜婉珈還沒從陰影中走出來。喬若初很好奇,就她所瞭解的辜婉珈,並不是逆來順受的人,她能一直跟着沈約過下去嗎。
“嫂子,過年好啊。”
正在審視辜婉珈的功夫沈約湊過來與喬若初打了個招呼。
他嬉皮笑臉地把手伸出來:“紅包。”
喬若初來之前備好的,她出來放在沈約的手上:“沈少帥,過年好。”
沈約漫不經心地收入口袋中,“嫂子出落得越來越水靈了,難怪我林公務一結束就急着往家裡趕呢。”
喬若初臉蛋微紅,四處尋找林君勱的身影,“多謝沈少帥誇獎。”見她不太好意思,沈約知她出身小戶,來不得玩笑,正好有個穿銀紅色的丫鬟模樣的人來叫他,便挽着女孩子的手離開了。
回去的路上,她才從隨行副官的口中得知,辜婉珈已經不能生育了,沈家放了個清白人家的女子在沈約的房裡,雖然沒給名分,但辜婉珈也算是徹底被冷落了。
“君勱,我想找葛神醫把個脈。”有這個念頭許久了,她隱忍着沒說出來。
“夫人,你不要這麼緊張。沈約是他沈約,我不是那樣的人,你多心了。”林君勱知她受了沈家的刺激,急着安撫。
“君勱,我知道。說不定身體有了其他的隱疾,看看有什麼壞處?”
回到家裡,林君勱去書房抽出一張紙給她看,“這是葛慕川開給你的,因爲之前的事情,我不敢讓你喝他開的藥方。”
喬若初拿過去看了看,他不拿給傭人煎藥,她不能上自己主動要去,那樣豈不是太沒尊嚴。
“君勱,那算了吧。”
“嗯,我不急,還像同你過幾年吟風弄月的日子呢。”
春節期間,林家來往的人多,主要是林君勱的弟兄們,妙儀師太不願意住下去,早早就搬回了水月庵。萬映茹不願意在家裡看二人卿卿我我,跟着妙儀師太聆聽梵音去了。
喬若初說無趣,林君勱拿出自擬的那份結婚證書來非叫她想一句寫上。她的國文基礎不好,私塾唸的時間短,只好埋頭他的藏書裡面,希望能找到靈感把欠他的那句補上。
惡補了幾天,她對文學實在談不上敏毓,不要說靈感了,見了詩詞歌賦都恨,叫林君勱實在無語。
“我大約要想很長時間了。”她苦惱地說。
“用情太深,一時難以言表,我能理解夫人。”
喬若初被他的話弄得哭笑不得。
“夫人,你今年怎麼不畫九九梅花圖了?”他眨着眼睛促狹道。
別墅裡三兩棵梅樹已經含苞待放,從花骨朵的形狀看,是白梅,她不答他的話,跑出去折了一枝回來,插在花瓶裡。
他靜靜地看着夫人擺弄,眼神無比溫柔,不知爲什麼,竟有點怕這樣的光景流走的太快,心間莫名地落了些惆帳。
這大約是軍人審時度勢之後對戰爭的擔憂吧,剛一過年,日本向東北佳木斯的武裝移民預示着,對華發動全面戰爭也就是一兩年的事情了。作爲一名地方軍事將領,他不知道等待他的,是怎樣的一種命運。
“君勱,你在想什麼呢?”
見他看得出神,喬若初好奇地問。
“還不是看你看得入迷了?你大約就是書裡說的梅花仙子吧。”
他奉承了愛妻一句,政治這種事情,他是不願意對她講的。
“油腔滑調,你明明都沒看着我。”喬若初嗔他一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