隨喜聽了,就更不說話兒了。
原她的心裡,也有這樣的隱憂。老太太這一日一日地不好了,還有誰會關心她的終身大事兒去?和府裡的其他丫鬟們相比,她原就是個老姑娘了。依着海陵城的風俗,這女孩兒到了十六七歲,大都已嫁了人的。老太太依賴她,卻是一點不替她的婚姻着想,隨喜有時想來,也覺黯然神傷。
她和同貴不一樣,同貴是這府裡的家生子兒,雖父母都不在了,但到底還有哥嫂。她卻是外頭買來的。既當初父母狠心將她打發賣了,那麼她便就沒有再認的理兒。
其實,打二三年前,她的爹孃聽她在這柳府混得有些臉面了,也曾來府裡說要見她,但都被她擋了回去。既將她賣了,那她便是柳府的人了,和他們再無半點瓜葛。
就這一樁,府裡的其他下人們聽說了,都只認爲她絕情寡義的。認爲這到底是生她養她的爹孃,何必冷着臉子不認,生生兒地趕了走呢?這有父母和沒父母,到底是兩回事兒呀?
可同貴聽了,只是冷冷道:“你們若要認,但凡去認。再不必議論我。真正大家都是苦人兒,誰還比誰多好一點呢?”
她不認親生的父母,老太太對此倒是理解。她曾對隨喜嘆息道:“你這丫頭,竟是個倔烈的性子。也罷,你不認就不認吧。到底你現在跟的人是我。我總不好半途將你撂下了。你先辛苦幾年,待我老了,不中用了,總是會與你尋一戶好人家。”
老夫人的話,隨喜是記在心裡的。不想,因府裡瑣事兒也多,如今又出了這樣幾件大事。老夫人病倒了,腦子裡心裡都是糊糊塗塗的。隨喜便嘆:都這樣了,老夫人還會將自己記在心上兒嗎?
今日洪氏提起她的終身大事,着實叫她心裡又捲了波瀾。
洪氏見她不語,也就笑:“隨喜,你人沒有同貴機靈,到底要爲自己多打算一些。我想,老太太心裡也是有你的。只是這會兒她的心事多,因此無奈將你先撂下。”
隨喜聽了這話,便嘆了出聲。洪氏一見,更不失時機地道:“老太太年事已高,也無多少日子了。我身邊也缺個可靠穩重的人。你呀,不如以後就跟了我去。在我眼裡,你只比小禾兒那丫頭強十倍去的。”
隨喜就回:“謝姨奶奶厚愛了。這會子,老太太病得也不輕,我哪有什麼心思想自己的終身去?這些話,以後再說吧。”隨喜慮及以後,話兒裡還是給自己留了餘地的。
她的意思,洪氏也聽出來了。
洪氏就悠悠道:“就是這樣好。這個當口,我將你強要了去,只怕老太太也要氣死的。你就好好地伺候老太太吧。只是,有一句話我需好生囑咐你。當然,也要看你願不願意。”
隨喜不是蠢人,見洪氏話裡有話,果然問:“姨奶奶要囑咐奴婢什麼話呢?”
洪氏見她言語緩和,對自己更是恭敬,也覺得氣氛兒融洽得差不多了,她素日在老太太的靜心苑裡行走,因喜隨喜的穩重,所以待她卻也不錯。如果能拿下隨喜這丫頭,那麼
等於卸了老太太的一隻膀臂。洪氏就笑:“也沒有什麼要緊的話。你若高興,只需將老太太每日的一概行蹤言語過來報與我就是。”
隨喜即刻明白了洪氏的意思。她就低着個頭,訥訥地道:“姨奶奶——這,這不大好吧?萬一老太太知道了,奴婢豈不是——”
洪氏聽了,更是深深地笑:“你這丫頭,原來慮及的是這些,我還只當你不願意助我呢?你放一百個心。老太太哪裡會知道?只要你不說就是!”洪氏說着,又幽幽地拍了拍隨喜的肩膀。
隨喜心裡掙扎激烈。洪氏就進一步道:“你呀。若這會子幫了我,我給你記一大功!你也是知道的,如今老太太不管事兒,這府裡的大小之務,不過是我在打理。且這會子大少奶奶也死了,府裡去無其他的女眷。這萬一老太太不好了,這順理成章的,那就是我當家了。我既是當家的主子,你跟着我,只比跟着老太太更好的。你心裡若有什麼看中了的人,只管現在就告訴我,我與你做主。”
隨喜聽了,想了一想,忽然就‘撲通’一聲兒跪下了。這到將洪氏嚇了一跳,因一把將她扶起,說道:“好好兒的,你跪什麼呢?”
隨喜就道:“回姨奶奶,奴婢心裡,的確有人。前些時候,三番五次地想與老太太張口,求老太太成全,但總是不敢開口。如今,姨奶奶既這樣問,奴婢也就不怕害臊了。”
洪氏一聽,心裡大喜,不曾想隨喜這丫頭,心裡竟也藏了人。因此,洪氏便又前後打量了她幾回,按住她的肩膀,叫她坐下,笑道:“你呀,竟埋得這樣深!這話不說到現在,你也不會告訴我!好吧,你說說,你心裡的那個男人可是誰?”
隨喜聽了這話,卻又訥訥地不敢說了。
洪氏就問:“可是馬廄裡的王二?亦或是那豆腐房裡磨豆腐的劉三?他兩個論模樣兒,倒是不錯。”
隨喜聽了,就搖頭。
洪氏就又問:“這兩個既不是。莫非你看上的是那跟着趙管家採買的胡四?他也是個單身兒的。”
隨喜聽了,還是蹙着眉頭搖頭兒。
洪氏就有些不耐煩了。“也罷,我也就想到這幾個人。你不用怕,和我說出來就是,又不是什麼緊要的人兒。”
隨喜就將心一橫,方道:“姨奶奶,請恕奴婢的心大,奴婢心裡的人兒,不是別人,卻是府裡的大少爺!”
洪氏一聽,心裡當着一驚!萬萬想不到這丫頭竟是看上了墨染!那隨喜就低着個頭道:“奴婢卻是膽大妄爲。今日將這番心事說了出來,還請姨奶奶萬萬不要泄露出去!不然,奴婢可就真的臊死了!”
洪氏就嘆了一嘆,因心裡覺得奇怪,還是要問她:“也是怪了。大少爺之前身子骨不好,不是躺着就是睡着。這府裡的男人也多,你怎麼單就看上了大少爺呢?這說句不好聽的話,以前的大少爺可不就是個活死人兒?許多人都說,他活不過今冬的!”
隨喜聽了,就低着個頭道:“話雖如此說。但到底大少爺是個好人兒。況老
太太說過的,大少爺的病,死不了的。”
洪氏聽了這話,臉就冷了。這丫頭倒實誠,老太太的什麼話她都聽!洪氏就道:“縱然如此,我看平日裡,根本也無見大少爺的機會呀?這怎麼就喜歡上了呢?”
洪氏用了‘喜歡’這兩個字,隨喜聽了,臉更是紅了。她低聲說道:“姨奶奶。我十歲入府,有一日去塘子裡玩耍,不小心跌了池子。卻是大少爺路過,將我救起了!”
隨喜見洪氏不語,又道:“也便是過了那個冬天,大少爺的身子就一日日地不好了,我雖是伺候老太太的丫頭,但到底能跟着老太太過落雪軒看望大少爺。”
洪氏不想這隨喜和墨染還有這樣一樁之事,如此說來,這番的情意,這丫頭藏在心裡,已快十年了。怎麼這個病秧子,躺在牀上,也能招惹姑娘?洪氏心裡當真氣不過,同時替青城不值。都是府裡的少爺,好歹青城還是個活蹦亂跳的,這府裡竟沒一個丫頭喜歡他?
這一個隨喜也就罷了,那府外還有一個春琴。春琴是她的乾女兒,她是答應了她,要將她拾掇了入府的。當然,一切也要看柳墨染能夠無恙地回來再說。在洪氏的心裡頭,自然巴不得墨染也死了的。
洪氏就道:“好,你既敢告訴我,我自然不會與你說出去。你心繫大少爺,這是好事兒。不過,一切也要看大少爺的造化了!若他去了那谷底,有什麼的不妥的,自身都不得周全了,或就和大少奶奶一樣,不得回來,葬身谷底了,你也只有將這番心事,繼續藏在心裡了!”
隨喜聽了,就回:“這個奴婢也知道的。”
洪氏一心想要使隨喜變成自己的心腹,自然要許她前程。她看出來了,這丫頭雖罕言寡語的,但也有自己的小算盤。當真老太太看上的丫頭,能是個傻子麼?
洪氏就笑:“你有這個心思,我自當幫你成全。只是有一句話,我可要說在前頭。”洪氏心裡,到底不能將春琴撇下了。
隨喜就道:“姨奶奶請說。”
洪氏就道:“隨喜呀,論出身,你是府裡買來的丫頭。雖然都是丫頭,但還是比那些個家生子兒高貴一些的。不過,這論及婚嫁,若是一般人兒,你大可以去做平頭的夫妻。可你看上的人,偏偏是大少爺。如此一來,即便大少爺無恙回來了,你也只能做他的姨娘小妾。其他什麼的,你是不要去想的。”洪氏想將正室的位置留給春琴。真正春琴才和她一樣,都是心狠手辣的人。
隨喜聽了,即刻就回:“這個,奴婢一早就知道。奴婢只想在大少爺跟前伺候,做他屋裡的人。”
洪氏聽了,就挑了挑眉道:“好,這個我還能幫你。只是,我既應了你,那你心裡可就該清楚,從今往後,你隨喜就是我的人了!這颳風下雨的,明着你是在老太太屋裡,但暗裡有事無事的都需來回我!”
隨喜一聽,就咬着牙道:“姨奶奶!只要奴婢能去落雪軒,奴婢甘願聽姨太太的使喚!”
“好!”見隨喜終於答應,洪氏也更是高興。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