桌上的咖啡,白小姐一口沒喝,我也沒有,因爲我不喜歡喝咖啡。等到咖啡漸漸冷卻時,我聽到白小姐開始談論自己的事情。
她沒再看我,目光移到窗外,眉間總有淡淡的愁緒。
“我已經結了婚,對方很愛我。”
我注意到了,她無名指上的戒指,低調別緻,沒有任何裝飾。
“蘇先生沒有娶我,因爲他本就不愛我。”
我心裡一顫,我的手放在腿上,不自然地攥緊。
很早之前,我對這件事情還念念不忘,可時間久了,我竟然也忘記了。現在聽到白小姐親口告訴我,除了吃驚和意外,我的心裡還夾着一層莫名的情愫。
我以爲蘇先生會和白小姐成婚,因爲當時的一切,已經暗示着我,他們會成爲一對璧人。我出國前的那段時間裡,蘇先生對白小姐是那般溫柔和呵護,而白小姐同樣是那般嬌俏動人。在衆多人眼裡,他們已經在一起了。
我知道,白小姐愛着蘇先生,因爲愛一個人的眼神是不會騙人的。我也曾以爲,蘇先生這座冰山終於被蘇小姐融化,兩人終成正果。現在白小姐卻告訴我,蘇先生不愛她。
我感到苦澀,若先生不愛她,又怎會對她細心備至,難得露出溫情。他爲她整理頭髮,爲她撫平皺起的衣袖,爲她慶生,爲她買了她最喜歡的飾品,他只對她一人展露笑意。這難道不是愛嗎?
我不知道,爲何我對蘇先生爲白小姐做的這些事情記得如此清楚。我只知道,這些事情曾經刺痛到我敏感的神經,及時掐斷了我懵懂生出的癡念和妄想。
我告訴自己,一切只是我的錯覺,我的幻想,自己該清醒了。
所以我選擇,衷心地祝福蘇先生和白小姐,頭也不回堅定地走向遠方。
我將全部的心思用於學習和鍛鍊,發了狠一樣努力,因爲我終於明白,我想成爲一顆閃亮的星,而不是地上折腰的一株草。我不夠優秀,所以我需要變成更加優秀的存在。三年曆練,我不再像從前一般畏縮和卑怯,對於當時的難過,也不再那麼執着。
但我仍記得,這三年來,是我最恨蘇先生的三年,也是我最恨自己的三年。但好在,我走了出來,面對從前,現在的我能坦然一笑。
世界上沒有誰是虧欠我的,蘇先生也沒有。我只怪自己當初想得太多,生出貪念,竟然將蘇先生對我的好理解爲一種錯誤的情感,所以纔會任由自己內心的癡妄滋長,最終傷害了自己。
蘇先生對我好,是出於他的愛心和憐憫,就像長輩對待晚生那般純粹。無論是哪一方面,我都不應該打破這種規矩。
最後是以白小姐的悲涼的控訴和我的沉默結尾。
“蘇溫淮他根本就不愛我,他不僅不愛我,還騙了我…”
白小姐沉寂片刻,看着我,神情幽怨。
我看到一滴淚從白小姐的眼角落下。
“我以爲他會愛上我,可他只是爲了愛另外一個人才僞裝愛我。”
淚水縈繞集聚在她的眼裡,她強忍着沒讓其繼續墜落。
“我真傻,我明知道他不愛我,卻還和他演了這齣戲。”
白小姐的話,我越來越不明白。蘇先生和她演了什麼戲?蘇先生爲什麼會不愛白小姐?那蘇先生究竟愛誰?我的思緒逐漸變得混亂。
白小姐的聲音像一首曲兒,聽上去纏綿悲慼,她看上去是那麼幸福的人,眼裡卻掩蓋不住憔悴。
我不禁生出一種惋惜和同情感,同時,現在的白小姐變得離我很近,她不再是像蘇先生那樣遙不可及的存在,她只是簡簡單單一個因情而困的凡間女子。
從前我只看到她的萬丈光芒,現如今我也看到她的惆悵失意。
我沒有告訴白小姐,從前的我在她面前是如何羞愧和自卑。或許她早就知道,或許她並不清楚,但現在已經不再重要。
白小姐哭好了,便走了,我沒有多說什麼,看着她堅毅又柔弱的背影,目送她離開。
她臨走前送給我兩句話。
“對不起。”
“不過,我依舊不喜歡你。”
白小姐喜不喜歡我,我早已不在意。白小姐從見到我的第一面起,大概就不喜歡我,不然她每次看我時,爲什麼神情總顯得那麼冷漠和高傲。
我只是好奇那一句“對不起”,白小姐爲何要向我道歉,我獨自一人坐在窗邊,看着外面的車水馬龍,心裡突然難過起來。
天是晴朗的,我看着藍藍的天,卻覺得它要下雨。
一個月後,徐伯打電話給我,說先生病了,在家休養,但他既不吃藥,也不吃飯。
我去看先生時,他躺在牀上,閉着眼,臉色蒼白,輪廓愈發明顯。先生瘦削了許多,氣色看上去有些虛弱。
我爲先生買了很多東西,以爲先生正在睡覺,不忍打擾,於是把東西輕輕放下,準備離開。
先生叫住了我。
“希暖。”
我轉過身,禮貌性地問候他:“蘇先生。”
看到我,蘇先生眼裡倏忽掠過一分欣喜和驚異,他再次喚了我的名字“希暖”,繾綣而情深,像是一種試探,又像是一種希冀。我爲之一怔,覺得先生有些異樣。
我輕聲迴應他:“嗯,先生,是我。”
我有些無措地站在房門口,進退兩難。
時間過得太快,我和先生已經有一年的時間沒有見過面,似乎我們已經回到了各自的兩個世界,再無聯繫。再次見到,竟有些恍惚。
先生坐起來,招手讓我過去。我走過去,直直站在他的身前。沒有座位,先生讓我坐在牀邊,猶豫半刻,我還是坐了下來。
“我想聽聽這一年來你的情況。”先生的聲音低沉帶着倦意。
我彷彿回到了從前,先生每年都會詢問我的學習和生活情況,他只大我五歲,卻有着老師般的嚴厲和父親般的沉穩,我怕他,也敬他。
我把我的事情如實都告訴了先生。三月,我深入山區,像先生一樣,幫撫了一個小女孩,我會一直幫助她讀完大學。
五月,我在西藏開了一家小店,爲那裡的小孩免費設計衣服。
七月,我獨自一人穿過鬼屋,完成了對自己的挑戰。
八月,我讀完了村上春樹所有的小說。
九月,我碰到了白小姐,同時也回到這裡,準備紮根。
講完時,先生已經靠在我的肩頭,睡着。
平靜的湖面上泛起漣漪,一隻鳥從湖面飛過,徹底驚擾了整個湖面。
我老老實實坐在先生的牀邊,僵直着身子,任先生靠在肩上休憩。
先生睡顏恬靜溫柔,少了平日裡的疏冷和凌厲。他的睫毛很長,比女生的睫毛還要濃密,讓我有些羨慕。先生竟然真的睡着了,我聽到輕微的鼾聲。
徐伯告訴我,先生已經十個多月沒有休息。他不知道先生爲什麼要那麼忙碌,白日裡精神幹練,雷厲風行,夜間卻時常落魄得如丟了魂。
徐伯希望我能在這一個星期裡留下來,照顧先生,我沒有拒絕。
先生終於變成了小孩,他像小孩一樣固執任性地不吃藥,不吃飯,我無奈,只能慢慢哄。可我一旦不看着他,他就會落下一頓飯,一餐藥,所以我只能看着先生。
一個星期過去了三天,我見到了先生嬌縱頑皮的另一面,感到好笑又好氣。
時間慢慢流逝,我心裡的恐慌也逐步擴散,終於在第五天,我逃離了先生。因爲我再也無法欺騙自己,我意識到自己的行爲已經逾越了那道界限,而這是不應該的。
先生肯定也是瘋了,難道他沒看出來,我們的接觸已經變得曖昧不清了嗎?他是我的恩人,我只是一個受他幫助的孩子,我們之間,不應該存在第三種感情。
白小姐是對的,我欺騙不了自己。
我愛蘇先生。我竟然愛蘇先生。
我深知自己只是地上的草,而他們是天上的雲,我們之間,是雲泥之別。
三年的時間,我以爲我已經能夠心平氣和地面對先生和自己,現在看來,我還是做不到。
我無法做到對先生熟視無睹,澄淨得不含任何雜念,所以我決定最後一次去見先生。
只隔了一天,見到先生時,他的臉色很難看,好像我犯了很大的錯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