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六點半,溫泉酒店的自助餐廳,池仁和他的同僚們歡聚一堂,江百果獨自坐在角落裡的一桌。或者說,她“堅持”獨自坐在角落裡的一桌。
池仁的顧慮淺顯易懂,更何況,她又一點就通。
而她本打算不過夜就打道回府了的,可池仁挽留了她,說晚餐過後,他的時間都是她的。江百果沒有過多推搪,欣然妥協。畢竟,他們雖同住在一個屋檐下,可她休息的時候,他往往早出晚歸,而他休息的時候,她又每每忙得不可開交,難得把臂同遊。
池仁穿了件白色針織衫和一條亞麻灰的長褲,頭髮沒有打理,垂下來隱隱約約遮住眉眼。這是他一貫的伎倆了,要麼是一板一眼的白色襯衫,要麼是溫順的無害,而當真見識過他狠絕模樣的人,不是宿敵,便是摯愛,反正這些泛泛之交,是無緣得見的。
他一趟走下來,連水果都裝了盤,擺明了是要速戰速決。
之前那輕浮的女人來得早,不如來得巧,趕上池仁身邊有位置,一屁股坐下來。江百果一邊下手剝着蝦,一邊見那女人不合時宜,多此一舉地穿了雙高跟鞋,兩隻腳在餐桌下既興奮,又忸怩地磨磨蹭蹭。
而池仁不知道對她說了句什麼,之後便端着盤子換了個位置,一頭扎進了一羣男人的包圍圈。
江百果失笑,埋着頭輕吮了一下手指。
她知道,他是做給她看的。倘若她不來,他大可不必讓人家下不來臺,畢竟,連竹林深處,百口莫辯的茶香浴都和人家一塊兒泡了,區區光明大正的一餐,把酒言歡又有何妨?
典型的兩面派。
卻被江百果當作妙趣橫生。
對於一個人用餐,江百果持中立態度,她雖不介意別人對她的孤獨報以同情和揣測,卻也並不享受大庭廣衆之下的孤獨。但今天不同,當她的全副注意力都放在池仁的身上,看穿人前的他謹言慎行,連吃飯都吃得充滿戒備,她也就顧不得拿自己的孤獨無病呻吟了。
她看穿她雖活得
艱難,卻好過他活得束縛。
而這令她心頭一酸。
所謂因憐生愛,往往站不住腳跟,可因愛生憐卻是逃不掉的宿命。
江百果第二次取餐時,池仁裝腔作勢地,端着半杯咖啡站到了她的身邊,低聲道:“這個不好吃。”
江百果看了他一眼,默默收了手,轉戰他處。
他卻尾隨着她:“我推薦你這個。”
江百果又看了他一眼,剎住腳,接受了他的推薦,並低聲道:“你這是要公然表演搭訕嗎?”
“這叫窈窕淑女,君子好逑。”池仁頭頭是道。
“那你要我怎麼做?”江百果好商好量。他的地盤,他說了算。
藉由一根廳柱做掩護,池仁的手臂貼着江百果的手臂:“這話我問你纔對。你一直盯着我看,你要我怎麼做?”
眼看有人逼近,江百果掩着笑意默默走開,聽聞來者與池仁寒暄,說這次真是叫他破費了云云。而池仁話鋒一轉,漫不經心地問及上個季度的報表……江百果聽不真切了,卻記得早在普吉島的卡塔海灘,他就對她說過,他這個人,沒有工作之餘。
可如今他有了她,卻未必了。
或者加個前提條件:除了在她身邊時,他當真沒有工作之餘。
而爲了能更好地在她身邊,他在有限的時間裡,更須付出無限的心力。
重新落座後,江百果沒有再多看池仁一眼,不是不想看,相反,她想極了,可既然她幫不上他的忙,總不好再拖他的後腿,害他一心兩用。可不料,江百果不找麻煩,麻煩反倒自己找上門來。
一個男人未經江百果允許,直接坐到了她的對面:“一個人嗎?”
江百果從津津有味中擡了頭,說來,池仁推薦給她的這一道鮭魚煎餅真是令她停不了口。她禮貌地擦了擦嘴角,認出這外貌還算中上等的男人剛剛分明和池仁同桌用餐。
江百果有些拿不準他的來意,含糊地點點頭,沒說話。
而她用餘光找到池仁,無疑,池仁的注意力也
在她這個方向。
“那等下要不要一起?出來玩,還不圖個熱鬧?”
平心而論,這男人的言談舉止並不惹人生厭,些許的傲慢和自說自話,還在江百果能接受的範圍之內,但本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原則,她當然還是拒絕了他:“不了,謝謝。”
可接着,這男人放低了音量:“不喜歡熱鬧?那我們兩個人也是OK的。”
江百果一怔。虧她還在研究此人代表的是池仁的友,抑或是敵,結果,他代表的卻是拈花惹草的他自己?而就在這個空當,他又湊向了她一分:“你盯着我看了好一會兒了,不是嗎?”
江百果手一鬆,餐具落在桌子上,發出清脆的叮的一聲,隨之,她向後靠在了椅背上,陷入了兩難。還是那個問題,不知道他對池仁而言是何立場,若是敵,怎麼痛快,怎麼來就是了,可若是友,儘管他的自作多情令人捧腹,她恐怕也得給他搭好了臺階,請他慢慢下。
而這時,池仁在江百果的余光中漸漸逼近,步伐雖大,卻並不匆忙,仍給了江百果些許的時間。
“你誤會了。”江百果直截了當。
她有不詳的預感,池仁不像是來息事寧人的,那麼先下了逐客令,是她的當務之急。
可偏偏對方不見棺材不掉淚:“呵,我可不這麼想。”
“那你是怎麼想的?”池仁站定腳步,陰影將那男人籠罩。
那男人一擡頭,意外歸意外,卻隨機應變,向池仁編排道:“你說巧不巧,遇上熟人了。”
江百果摸不透池仁的下一步,卻下意識地將椅子向一旁挪了挪,殊不知,還是沒有逃出池仁的勢力範圍。他一伸手,摸在她的頭頂,話卻是對那男人說的:“那還真是巧,可你連她是我女朋友都不知道,看來也沒有多熟。”
如此一來,那男人觸電般站直身,中上等的外貌陷入下下等的窘境。他躍躍欲試而來,且不說他往江百果對面一坐,就察覺了苗頭不對,可仍腆着臉走到了這一步,結果……他這真真是在太歲頭上動土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