池仁在瘋長的灌木中來來回回地尋找着並不存在的出入口,直到江百果不再陪着他做樣子,直到她揣着手,看着他,像看着一場漏洞百出的獨角戲,直到他再也尋找不到“可以被稱之爲理由的藉口”。
他不得不自取滅亡:“出口……好像真的在那邊。”
江百果給他面子:“和你賭兩百塊就好了,不賺白不賺。”
在江百果的帶領下,二人走向瞭如假包換的出入口。
三秒鐘的沉默後,江百果一鳴驚人:“你和小茹,在十四年前就認識了嗎?”
不同於池仁,江百果並不是藉由“可以被稱之爲理由的藉口”拖泥帶水,相反,這是她不能不問的問題。
那天,池仁載着不勝酒力的唐茹將江百果堵在無誤沙龍外,在池仁的黑色凱迪拉克裡,唐茹當着江百果的面,就請池仁爲她撥開十四年前的層層迷霧。十四年前,江百果如同捱了當頭一棒。假如說,她嫉妒唐茹,那麼,她嫉妒的並不是唐茹和池仁的你儂我儂,而是那註定無法被追趕的時光。
她比她,和他多了十四年的交集,這令她在每一次的斗轉星移間,發了瘋地嫉妒她。
整個機艙的燈光漸漸黯淡了下去,姑且不論這架波音767行駛到了哪一國的領空,所有來自北京時間的乘客們,到了說晚安的時間。那金髮碧眼在摳掉了隱形眼鏡後,戴上了眼罩,那肥胖兒童在清潔了口腔後,也昏昏欲睡了。
池仁卻仍連個哈欠都打不出來,而這樣的抖擻卻令他惶惶不安,像是一根弦快要崩斷前的孔武有力,像是快要倒下前的迴光返照。
池仁打開了他的平板電腦。
在井井有條的文件夾中,有一個叫做“吳煜”。在那裡面,有關吳煜曾被捲入非法集資案件的來龍去脈,應有盡有,有公開的,也有機密的,有真相,也有僞裝。池仁只有三天的時間,去僞存真。
可雖說只有三天的時間,他還是在十分鐘後,便關掉了那些令人眼花
繚亂的表格。
倒不是說會難倒他,也不是說要提防那金髮碧眼和那肥胖兒童,而是四肢百骸像打了雞血的同時,大腦卻把那些至關重要的數據加工得像一鍋粥。如此懶散,墮落,如此不思進取,如此任人宰割,對池仁來說,尚屬首次。
不,還有一次,他差一點葬身泰國普吉島的碧海藍天,差一點。
是江百果救了他。
但這一次,是她害他不進反退。救他一次,又害他一次,他和她也算扯平了。
池仁打開了另一個文件夾,另一個叫做“唐茹”的文件夾。在那裡面,有關唐茹的由點到面,一樣是應有盡有。池仁找不到破綻,一來,是那個人將唐茹的歷史包裝得天衣無縫,二來,那“由點到面”不過是池仁的一廂情願,所以,與其說是他找不到破綻,還不如說是他從未要找到破綻。
就像視死如歸的淘金者,在打撈了十四年後,終於找到了那一抹璀璨,那麼,那是金子,抑或是沙子,並不重要了。
就像池仁在找了十四年後,終於找到了那孩子,那麼,誰要是告訴他那孩子是個冒牌貨,誰要是告訴他他是竹籃打水一場空,他大概會跟誰拼個你死我活。
總之,儘管十全十美的唐茹卻對十四年前發生的事一片空白,池仁也認定了,是他造就了她的一片空白。他認定了,是他虧欠了她。
池仁隨手打開了唐茹的一張照片,那是他派人暗中保護她時,偷拍來的。但後來,一來是唐茹再也沒有“上演”跟蹤與被跟蹤的戲碼,二來,唐茹也表示,她希望她能有普通人的自由。而唐茹的希望,和池仁不謀而合,他也希望,他能給她普通人的圓滿。
總之,他中止了暗中保護她,並給她她要的一切。
照片中,唐茹雙手插在米色羽絨服的口袋裡,微微縮着脖子,長髮被領子分割得亂糟糟的。她小心翼翼地接觸着這個世界,被中庸之道牢牢扼住,似乎能淹沒在茫茫人海,纔是她要的一切。
被矇蔽了雙眼的池仁,自然不知道他看到的唐茹,並不是他“
看到”的唐茹,而是他的一廂情願罷了。
找一個他想你,比你想他更多的男人。
這是池仁送給江百果的金玉良言,卻也是他自己爲自己敲下的警鐘。在他和唐茹之間,到底誰想誰更多,一目瞭然。而他既然要做唐茹的無怨無悔,要做他自己的滴水之恩,當涌泉相報,而他既然知錯了,就要知錯能改。
但下一秒,池仁又想到了江百果。
時隔多時,他一想到感情用事的他能爲他人,尤其是能爲狂妄自大的江百果在感情的事上指點迷津了,他仍沾沾自喜。爲了不至於喜形於色,他伸了伸被禁錮的脊背。整個機艙的乘客都進入了夢鄉,唯有他,人高馬大,還探着個頭,站崗似的。
可誰又請他站崗了?
池仁將右手手指放在了左手手腕的脈搏上,大致一算,一分鐘有一百一十下上下。再這麼下去,他抵達西雅圖之後要做的第一件事,恐怕是要去看看醫生了。
若干小時前。
也就是這一天的凌晨一點,江百果一鳴驚人:“你和小茹,在十四年前就認識了嗎?”
江百果的問題雖沒頭沒腦,又純屬多管閒事,池仁卻在頓了頓後,做到了據實以告:“可以這麼說。”
江百果點點頭,拉開了那吱呀作響的鐵絲網:“青梅竹馬。”
“你說什麼?”池仁被那吱呀作響的鐵絲網干擾了。
江百果踏出“秘密基地”,又回頭看了看那枝繁葉茂和別有洞天,總覺得不會再來了似的,總覺得以後哪怕是路過,沒有池仁的允許,她也不好擅自闖入。“我說,青梅竹馬,真好。”江百果發自肺腑。
池仁反手關上了鐵絲網,還又搖了搖,確保安全似的。
他不問自答:“其實,恐怕沒有你想的那麼春花秋月。”
江百果接話接得緊:“其實,我也沒有想太多。”
夜間的溫度淪爲十度上下,江百果裸露的手臂上噌噌地生了雞皮疙瘩,她雙手環抱着搓了搓,被池仁盡收眼底。“冷嗎?”池仁問。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