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在,江百果自強不息,她不當回事兒地用紙巾稍稍清理了自己,還因爲一地的狼藉向攤主賠了不是:“阿姨,給您添麻煩了啊。”
攤主伸手不打笑臉人,麻煩歸麻煩,也自認倒黴了。
池仁再也坐不住了,騰地站直身:“走吧。”
江百果撂下錢,匆匆跟上去,追上池仁的時候,最後用手背抹了一下嘴角。那飛揚跋扈的麻辣穿透她初愈的肌膚,微微刺痛了她。她不由得嘶了一聲。
池仁的無名火愈演愈烈,索性,拽過江百果的手背,在自己的白色襯衫上擦了擦,儘管他在控制了,力道卻還是重了些。江百果叫出聲來,卻不是因爲痛:“喂,很難洗的!”
“西裝都被你墊在地上了,襯衫又算得了什麼?你少給我假惺惺了。”池仁冷言冷語。他明知道事情發展到這一步,不是江百果的錯,更不是唐茹的錯,甚至,她們都堪稱受害者,他明知道是他一時失誤,卻還是拿江百果當了撒氣筒。
後來,走回車子的一段路,池仁健步如飛,像是條件允許的話,他能甩掉江百果,再一次不辭而別纔好。而江百果則偏偏和他作對,連跑帶顛地緊緊跟着他,揹包帶三番兩次地從肩膀上滑下來,又被她扶上去。
在池仁送江百果回家的途中,江百果擔心她一身麻辣燙的味道會在車子裡淋漓盡致,便把車窗打開了一半,讓夜風呼呼地灌進來。接着,不過兩個紅綠燈,她便昏昏欲睡了。
池仁用餘光拿不準江百果,一定要轉過頭,才知道她睡着了,怪不得,她一言不發。
池仁關上了車窗,頓時,這個小世界裡混雜着密閉的靜謐和麻辣的刺激。他一手扶穩方向盤,一手撐住額頭,抵抗着某些想要放棄的念頭,即便,他也說不清道不明,他到底想要放棄些什麼。而當他仰臥在那片羽毛球場邊的橙色塑料座椅上時,當他對江百果說“我累了”時,他是真的有些累了,
想停下來,想倒下去,想不管不顧,想爲自己而活。
稍後,江百果發出了均勻的呼吸聲。
池仁這才知道,她不是耍花招,不是裝睡,她是真的睡着了。
池仁從後排座椅上扯過他的西裝外套,扔在了江百果的身上,不是“蓋”,而是千真萬確地“扔”在了她的身上。
江百果公寓的所在地,和池仁猜測的大同小異:人口密度居高不下,陽光下繁榮興盛,夜色中雞鳴狗盜。
江百果道了聲謝謝,睡眼惺忪地下了車,像個春遊回來,精疲力盡的,髒兮兮的,卻又滿心歡喜,強打精神的孩子。池仁跟着下了車,反而像個不放心孩子,卻又自作聰明的大人。
怎麼說也是寸土寸金的地段,綠植有歸有,也不過就是個點綴。紫葉李就孤零零的一株,立在江百果的身後,在路燈的打磨下,散發着厚重的光澤,給江百果鍍上了一層金邊。
池仁不但不仁不義,還越描越黑:“別忘了,我們的關係是……寓教於樂。”
江百果百分之兩百地確定了池仁的逢場作戲,雖然,她在那片羽毛球場邊便有了百分之百的把握。她點點頭,仍面帶微笑。
“再見。”池仁轉身上了車,他自認爲他下車真是多此一舉。
江百果禮尚往來:“再見。”
池仁回家的時候,是凌晨兩點了。半小時的車程,他兜兜轉轉了一個鐘頭,繞了一切他能繞的彎路,輪胎碾壓柏油路面發出的沙沙聲,令他的大腦一片空白,像是享受悠長的假期。
而當池仁面對在他家樓下苦苦等候了三個鐘頭的唐茹時,他知道他的假期結束了。
他知道,他是無權偷得浮生半日閒的。
唐茹幾乎要被凍僵了,但池仁並沒有將提在手上的西裝外套爲她披上:“怎麼不給我打電話?”在池仁認爲,那西裝外套被地面肆虐過無傷大雅,被麻辣燙荼毒過也無關緊要,但它既然曾蓋在江百果的身上,眼下,就不能
再披上唐茹的肩膀。
那對唐茹……是不公平的。
“怕打擾你工作。”唐茹雖牙齒打架,仍笑顏如花。她有將池仁手上那“灰頭土臉”的西裝外套盡收眼底,她知道,剛剛一定有事情發生。
關於池仁的工作細節,池仁不主動對唐茹說,唐茹也就不便過問。尤其是,連她的僱主都再三叮嚀,不要操之過急,相較於掌握他的一舉一動,她作爲他心愛的女人陪伴在他身邊,會更得天獨厚。唐茹求之不得地將自己擺在“女人”的位置,循序漸進。而身爲一個“女人”,她不難知道,這陣子,池仁遇到了難處。
所以今晚,唐茹不是來抽查池仁的,池仁對她的忠心耿耿,她是手拿把攥,犯不上抽查。今晚,她是來雪中送炭的,他知道當一個男人在工作上遇到難處,垂頭喪氣時,一個女人貼心的陪伴會瓦解他的一切防線。
但顯然,今晚,有人搶佔了她的先機。
電梯裡,池仁一言不發,盯着緩緩上升的數字,說不做賊心虛,是不可能的。對女人,他一向不在行,連掏心掏肺都搞不定,更何況是兩面三刀,這會兒手心裡都發了汗,真不知道剛剛對江百果的口若懸河,說一不二,他又是怎麼做到的。
江百果……真不知道是那女人處處和別人不一樣,還是他對那女人,處處和對別人不一樣。
唐茹打了個噴嚏,她人雖是“假”的,但四肢百骸總歸也是肉長的,是真的受了寒。
“以後……”池仁脫口而出,又戛然而止。
以後,我這裡的鑰匙配給你一把。這話,池仁不是第一次對一個女人說了,他把她們每一個都當作真命天女,當作終結者,當作那個對的人,他全心全力,不計後果,不留退路,鑰匙也就配了一遍又一遍。但今晚,這話,池仁虎頭蛇尾了:“以後,一定要給我打電話。”
“才下班嗎?”唐茹旁敲側擊。
電梯叮的一聲,到了站,池仁落荒而逃:“嗯。”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