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琴將遊驚魂扶上岸,忍着笑說道:“我不知道你會怕癢……”
她見遊驚魂沉默不語,臉色蒼白,身子微微顫抖,好像受了很大的驚嚇,心中不禁有些愧疚。
蕭琴將他扶到一棵樹下坐下,輕聲問道:“你沒事吧?”
遊驚魂甩了甩手上的水,大喘了幾口氣,冷冷地道:“拜你所賜,還沒嗆死。”
“你既然這麼怕水,爲何要乘船來追我?”
遊驚魂“哼”了一聲,道:“還不是因爲你們把我的劍給奪去了!”
蕭琴握着手中的劍,道:“這的確是一把好劍,不過我還不能還給你。你要拿我的琴和簫,還有其他的東西來換才行。”
“我只注意到你的琴,沒見過你的其他東西,不過回去可以幫你找找。”
“那多謝了,琴和簫都是我爹孃給我的,請務必找到還我。”
“找到後要怎麼給你?不如你跟我一起回去,自己去房間裡找。”
“你以爲我是小孩子嗎?我纔不會自投羅網、有去無回。明天我就要離開太原城了,辰時一刻,我在城門口等你,你若把東西還我,我就把劍還你。你若不來,我就帶着你的劍走。想找我的話,就在八月十五去洛陽的簫聲谷吧。那天是我孃的忌日,我一定在家。”
三人聽蕭琴說明天就走,都很驚訝。
遊驚魂道:“你這麼急就走?什麼時候再回太原?”
蕭琴道:“太原城又不是我家,我爲何要回來?”
駱秋涼插口道:“你急着走要去做什麼?我們的話還沒說完呢,你以爲我何爲要去救你出來?”
遊驚魂打量了眼駱秋涼,道:“還不知這位姑娘怎麼稱呼?和蕭姑娘是什麼關係?”
駱秋涼沒好氣地道:“我是她老姐!你剛剛輸給我,也沒有必要覺得丟臉,當今世上能勝得過我的人,一個巴掌就能數的過來。”
遊驚魂哪裡知道駱秋涼的真實身份,只覺這女子好大的口氣。他沒有再理駱秋涼,對蕭琴道:“你真的不再回來了嗎?你不想治眼睛嗎?”
駱秋涼又插口道:“你的眼睛怎麼了?”
遊驚魂對她的再次打岔大爲惱火,不禁怒目而視。
“你看什麼看,我是她姐,關心她不對嗎?”
蕭琴雖然心中一動,但隨即淡然一笑,道:“如果獲得光明的代價是要被你束縛在追魂莊中,那我寧願瞎掉。你身邊那麼多美人,也不必掛念我這個‘很一般’、‘沒什麼特別’的人。”
說完,蕭琴卻覺得有些不好意思,好像自己對此事耿耿於懷一樣。她羞澀一笑,起身道:“你休息好了,就自己回去吧。不過我勸你還是不要坐船了,免得再掉進水裡,這回就沒人救你了。”
想到這樣一個大男人居然不會水,蕭琴又是抿嘴一笑。
髮梢、身上的水珠還在滴落,月光下,身姿妙曼,笑靨如花。
遊驚魂知道,眼睛有問題的不止是蕭琴,更是自己。如此佳人,爲何第一眼會覺得她“很一般”?
“等一下……”
“什麼?”
“……好好保管我的劍。”
“當然。”
***
三人離開河岸,駱秋涼向尚意使了個眼色。
尚意無奈嘆了口氣,向蕭琴道:“蕭姑娘,天色已晚,不如到寒舍住一宿,明日再走?”
蕭琴想了想,道:“也好。”
尚意沒想到蕭琴一口就答應,又看了眼駱秋涼。
駱秋涼撇嘴道:“尚意是個男人,你一個女孩子家住在他那裡,不怕別人說閒話嗎。不如你到我這來吧,我好歹也是你師姐。”
哪知蕭琴道:“不要。”
駱秋涼“哼”了一聲,罵道:“你這個死丫頭!”
行至尚意住處,已過亥時。此處已是太原城西南郊,離鬧市有一段距離。
遠遠的,蕭琴便看到一座頗爲氣派的宅子,大門匾額上書“尚意居”三字,字體扁平,點畫豐腴肥厚,十分大氣。
進到裡面,卻是一間三進的院子。迎面大廳前兩支立柱,分別寫着“短長肥瘦各有態,玉環飛燕誰敢憎”。
蕭琴心道:“尚意是做什麼的,爲何會有如此豪宅?看起來和疏野、玄遠大爲不同。同是魏摩崖的弟子,難道尚意的書法更賣錢?”
蕭琴道:“這裡就只有你和流美兩個人住?”
尚意點頭道:“平日是這樣的。不過我經常會邀請各路好友來做客,所以也有不少客房。這次出遠門剛剛回家,家裡沒有其他客人,蕭姑娘可以安心住下。”
“大哥回來啦?”一個清脆聲音從前廳傳來。
流美此時已換上了女裝,頭上梳個小髻,頗爲可愛。她見尚意歸來,一臉笑意地迎了出來。又見他身邊還有兩位姑娘,表情立刻恢復平常,道:“原來還有秋姐姐和蕭姑娘。”
駱秋涼道:“阿美,每次見我來,你都是一臉的不高興,到底是對我有多大仇恨?”
流美不語,帶着三人一同進了前廳。
蕭琴見駱秋涼不僅跟着進來了,還毫不客氣地坐在了椅子上,便道:“師姐也要在此住下?”
駱秋涼道:“我有家,幹嘛要住這裡。只是有些話還沒有跟你說完。”
“還有什麼話?”
“你是不想找那個盜墓高手嗎?他可是遠在天邊,近在眼前。”
蕭琴見駱秋涼一臉笑意,又見身旁的尚意和流美一臉驚慌,問道:“難道你說的就是他們?”
流美急道:“哥,怎麼辦,我們暴露了!”
尚意向流美擺了擺手,對駱秋涼道:“秋娘,你這是做什麼?”
駱秋涼不去理他,繼續對蕭琴道:“你以爲他一個賣字畫的,怎麼會這麼有錢,還不是經常做一些見不得人的勾當。
蕭琴一臉驚詫地看向尚意,眼神似乎在問他,“真的是這樣嗎?”
尚意一臉尷尬,支吾道:“這個……抱歉,蕭姑娘,雖非有意隱瞞,只是……”
蕭琴走到他身邊,懇切地問道:“你接生意有什麼條件?”
尚意見蕭琴並沒有責怪自己,略微安心,只是她上來就問接生意的條件,也很讓他爲難,又支吾道:“這個嘛……如果是蕭姑娘的話……”
駱秋涼打斷道:“剛剛在船上不是跟你說了嘛,你答應我那件事,我就讓尚意幫你,否則……我不許尚意出門。”
蕭琴不悅道:“現在我又不是求你幫忙,爲何要答應你。尚意自有他的主意,接不接生意還不是他自己說了算,爲何要聽命於你?”
蕭琴也不知道自己爲何會如此大膽,說出這樣的話來。
駱秋涼被說得滿臉通紅,有些委屈地看着尚意。
尚意點了點頭,道:“不錯,接不接生意,我自己說了算。”他轉頭又對駱秋涼道:“秋娘,我不知道你想讓蕭姑娘做什麼,但以此爲條件來要挾她,未免小氣了些。”
駱秋涼低下了頭,嘆了口氣,道:“也罷,我註定要在外漂泊一生。你們……你們都欺負我……”
說到此處,聲音悽苦,竟哭了出來。
尚意見狀,大爲詫異,忙半蹲到她身邊,握着她的手道:“秋娘,你這是怎麼了?到底有何事要蕭姑娘幫忙?不能跟我說說嗎?”
駱秋涼繼續哭,不理尚意。
尚意沒了辦法,看向蕭琴。
蕭琴見駱秋涼哭的傷心,雖不知爲什麼,卻也心下一軟。但她嘴上仍不放鬆,道:“你……你哭也沒有用,我纔不吃這套。身爲長輩,卻在這裡哭哭啼啼,也不知羞……”
駱秋涼仍是哭聲不止,索性趴在了桌子上。
蕭琴決定不去理駱秋涼,對尚意道:“尚意,你究竟答不答應?”
尚意起身道:“不知你要我盜什麼墓?能不能做,還是要看難度有多大。”
“我想單獨跟你說。”
尚意沉思了片刻,道:“好,去我書房說。”他看了眼還在桌上哭泣的駱秋涼,也沒再說什麼,拉着蕭琴離開了前廳。
駱秋涼見二人就這樣離開了,立即擡起頭來,止住了淚水,低聲罵道:“軟硬不吃的死丫頭!”
流美見駱秋涼表情變化如此之快,十分驚訝地看着她。
駱秋涼衝她扮了個鬼臉,啐道:“看什麼看,給我倒杯茶去。”
***
剛進入尚意的書房,一股墨香便撲鼻而來。屋內只有一桌一椅,四周牆上都掛滿了字畫。不過最引人注意的還是案桌後面牆上的那副長帖。
“自我來黃州,已過三寒食。年年欲惜春,春去不容惜……”
卷末沒有落款,只書“右黃州寒食二首”。字體雖不方正工整,卻傲岸磅礴、瀟灑出神,無一點俗氣。
蕭琴於書道雖不擅長,卻也知道這是宋朝文士蘇東坡的《黃州寒食詩帖》。
“這不會是蘇東坡的真跡吧?”
尚意得意地笑道:“你覺得很像?”
“我沒看過真跡,又怎知像不像。”
“真跡我又怎會掛出來。這是我來太原第三年臨摹的,當時的心境是和東坡那時有點像。只不過東坡是仕途失意,而我……卻爲情所困。雖非秋日,卻心下淒涼。”
“這麼說,你果真有真跡?”
尚意嘴角一挑,低聲道:“天機不可泄露。”
蕭琴看他神秘兮兮的樣子,又環顧四周的字畫,道:“這些字畫不會都是你盜來的吧?”
尚意搖頭道:“這些都是我自己寫的。不瞞你說,在死人墓裡盜取古人真跡,的確是我做這一行最初的目的。但並不是所有真跡都作爲陪葬,有些寶貝被他人私藏,代代相傳。我幫人盜墓,也賺些金錢,便可以去買那些無法盜得的書法真跡了。”
“你花錢買,那些收藏家肯賣?”
“有些人只不過附庸風雅,根本不懂得欣賞字畫,一聽我出高價,便雙手奉上。”
“你能買得起真跡,說明替人盜墓價格不菲吧?”
“價錢依盜墓的難度和盜取的寶物而定,不過能讓我親自出馬的生意,肯定是要高價。但是蕭姑娘開口的話,就隨便給個價錢吧。”
蕭琴奇道:“我說多少你都接?”
尚意點了點頭,道:“不過我希望你能告訴我秋娘究竟要你幫她做什麼?我雖然不要求你能幫她做到,但至少也想知道她究竟爲何事困擾。認識她這些年,頭一次見她像今天這幅樣子。”
蕭琴心道:“看來尚意並不知道駱秋涼的真正身份。只是駱秋涼想要回仙樂教,如果真的達成心願,就意味着要離開尚意。尚意對她情有獨鍾,知道真相後,一定會難過之極。”
蕭琴無意識地看着那副《黃州寒食詩帖》,只見其中一句“今年又苦雨,兩月秋蕭瑟”中的“秋”字,像是被水暈染過一樣,字跡模糊,心下一陣難過,說道:“這件事你還是不知道爲好,只怕知道了之後會更加爲難。”
“爲何?難道和秋娘的身份有關?她總說有家難回,那是什麼意思?你和她究竟是什麼關係?”
“她是我師姐,我們的師父是秀清道人,只不過因爲相隔太遠,今天是我們第一次見面。”
尚意見蕭琴的武功路數和駱秋涼雖形不似但神似,對於她們是師姐妹這一點倒沒什麼懷疑。
“你們從未見過面,爲何剛一見面,她就有那麼多秘密要跟你說?”
“因爲……因爲她姑姑是我孃的好朋友,上一輩人之間發生了一些事情,讓她有家難回。如今我娘死了,她……她覺得這個家現在由我掌權,便來找我相助……”蕭琴吞吞吐吐說了半天,嘆了口氣,道:“我編不下去了,你也不要逼問我了,如果你想知道真相,還是親自問她吧。”
“她若肯告訴我,我又怎會問你……”
蕭琴見尚意一臉惆悵,也跟着難過了起來。
“算了,不說秋娘的事了。說說你吧,究竟想讓我盜什麼墓?沒什麼分量的寶貝,我可沒有動力。”
尚意又恢復了他平時的灑脫。
蕭琴遲疑了片刻,終於說了出來:“是南宮家的墓。”
“什麼?!”
尚意一臉不可思議。
“這個很有難度?”
“難度的確是有,卻不知你是爲了什麼?”
蕭琴猶豫道:“我不是爲了盜取寶物,只是……只是想確認一件事情,想確認他是不是真的死了……”
尚意驚道:“你和南宮家的人有仇?”
蕭琴搖頭道:“是有一個很在意的人,我沒能見他最後一面,始終不甘心……”
尚意皺眉道:“可是我聽說南宮家的人死後都會火化,就算你見到了,也只是壇骨灰而已。”
蕭琴聽“骨灰”二字,面如死灰,心中又悲又痛,差點哭了出來。
尚意見狀,連忙安慰道:“你別急,我只是說說而已……你如果想看,我便盜出來給你看。只不過南宮家的墓地機關重重,可能需要耗費好多時間。卻不知你想要打開誰的墓?”
蕭琴狠狠咬了下嘴脣,才吐出那三個字,“南宮乙……”
尚意若有所思地道:“難道就是一個月前和南宮老爺一同死去的南宮二公子?江湖傳聞他們被魔教的催命琵琶害死,而催命琵琶也與他們同歸於盡。”
“你是聽誰說的?”
“江湖上的人都這麼說,雖然不知南宮家和魔教有何仇恨,但聽說一個月前魔教去給南宮大公子的婚禮賀喜,卻在南宮家殺了好幾個門派的弟子,重創了南宮家的勢力。對了,最初遇到你的時候,就是在蘇州城郊,你沒聽說過這些事情嗎?”
蕭琴搖頭道:“事情並不是這樣的,不過我說了可能你也不會相信。”
尚意道:“先不論事情真相如何,你剛剛說的那個很在意的人,便是南宮乙?”
蕭琴點了點頭,“其實他是爲了救我才……”
尚意又問:“你們是什麼關係?”
這個問題讓蕭琴有些爲難,她也不知道該如何描述和南宮乙的關係。
“算是,朋友吧……”
尚意微微點頭,他知道能夠捨命相救,一定不是這麼簡單的關係。但他不想讓蕭琴再次傷心、爲難,便沒有追問。
“既然你很在意他,卻要打開他的墳墓,這個……會不會有些對死者不敬?當然,做我們這一行的,也沒有資格這麼說別人。如果你只是想看一眼,應該不是難事。”
蕭琴面露喜色,道:“那我們明日就出發,好嗎?”
“這麼急?我纔剛回來……”
蕭琴懇求道:“八月十五是我孃的忌日,我怕去晚了會趕不回來。而且我也不想在此多待,免得再落入追魂莊手中。”
尚意思索了片刻,道:“好吧,我出去跟秋娘說一聲。今晚你就住西廂房吧,我讓阿美替你安排。”
蕭琴滿心歡喜地點了點頭,道了聲“謝謝”。
尚意見狀,不禁溫柔一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