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夏時節,還未進入酷熱的時候,特別是在清晨,比較涼爽。
張奎起了個大早,正在夏府門口打掃。遠處有個人影往自己這邊走過來,距離較遠,看不清楚,他也未在意,繼續埋頭掃地。
過了一會,“奎子,奎子”,有叫聲傳來。
誰在叫自己?聲音還有些熟悉,張奎一下子想不起來是誰。他便擡起頭,一張臉正好浮現在眼前,灰頭土臉,上身光着,下身也只有幾縷布條。
這哪裡來的乞丐?
嗯,不對。
“這人怎麼這麼像少爺,”他嘀咕了一下。
在仔細一看,越看越像。
“少爺……,鬼呀”,張奎大叫一聲,扔下掃帚就往府裡跑。
不是夏億面目可憎,雖然現在的形象也確實糟糕,也不是張奎害怕夏億,作爲主僕他們的關係比較好,但作爲一種本能反應,一個死去幾年的人,一個親眼所見已經安葬的人,就這麼突然出現在眼前,張奎一下子怎麼可能接受得了。
張奎的一聲大叫,驚醒了府裡的人。
夏億跟在後面,一步步往家裡走去。
家還在,還是老樣子,這就好。
這時張奎也不跑了,回頭看了看夏億,“少爺,你是不是在那邊錢不夠花了?前段時間清明的時候,我們剛給你寄過去一大筆鈔票。”
夏億笑了笑,還沒有來得及回答,就聽到房門一響,兩道身影出現在眼前。
老了,他們老了,白髮都多了好些。本來父母年紀根本不大,這個年齡不應該有這麼多的白髮。夏億微微嘆息,這一次對他們的打擊和煎熬太大了。
“小億,真的是你嗎?你在那邊過得還好嗎?終於捨得回來看我們一眼了。”方蓮貞剛說完,就撲過來一把將他抱住,即使是鬼魂,也總比不能相見更好。隨後夏銘承也走過來,摸了摸他的臉,老淚縱橫。
“你們二老最近還好嗎?”夏億問道。
“我們都好,只是你一個人在那邊,形隻影單的。對了,你碰到你祖父他們沒有?如果碰到的話,互相也有個照應。”方蓮貞又是心疼,又是惦記。
看來在父母心中,我已經死了。難怪會有這麼多的白髮?難怪面色如此的憔悴?
“爸、媽,我不是鬼。我根本就沒有死。”
夏億語氣肯定。
但夏銘承夫婦俱是一驚,怎麼可能?
欣喜,又不敢相信。
懷疑,又希望這是真的。
看着父母震驚和疑惑的眼神,夏億繼續道,“鬼不是沒有軀體的嗎?我是鬼的話,你們怎麼能夠抱得到我?”
“是啊,老爺、夫人,我聽說鬼都是虛影,碰不到摸不着的。”一旁的張奎,也從震驚中恢復過來,“少爺,你真的活過來了嗎?”說完,還好奇地跑過來要摸摸夏億。
夏銘承夫婦眼含淚花,依然不敢相信,又滿懷欣喜,“小億,這怎麼可能?三年前我們明明把你葬在家族墓地裡的。我們親自給你穿上的衣物,親自把你放進棺槨裡,親自看着你下葬,現在怎麼……”。
這怎麼可能?雖然兒子活生生在自己的面前,但夏銘承夫婦還是一下子接受不了。這個驚喜,天大的驚喜,自己是不是在做夢啊。
“我是不是在做夢?我是在做夢嗎?”夏銘承問道。
“老爺,難道我們一起在做夢嗎?”
“爸、媽,這不是夢。是真的。”安慰的同時,夏億卻心想“三年了麼?幸好只是三年”,他真害怕在黑暗空間待的時間太長,出來後父母已不在。
“爸媽,快進屋吧。你看,我這個樣子也需要處理一下吧。”夏億指了指自己全身上下。其他三人一看,都樂了,活脫脫一個灰黑泥人。
“快進屋,快進屋,小娟,快快準備洗澡水。”方蓮貞向側面的廂房叫道。
在一片急切和稍顯慌亂中,幾人便進了屋。夏億進入了自己的房間,房間依舊,而且還是一塵不染。看來,父母一直都沒有接受自己離開的事實,期待着他能夠回來,就好像一直期待着發生今天這樣的事情一樣。
不久,夏億全身上下梳洗一通,換上乾淨衣服。
“啊,活着的感覺真好!”
等一切都梳洗完畢之後,夏億走到客廳,只看到父親看着自己,眼淚一直在眼眶中打轉,而母親更是淚流滿面。那是一種失去最珍貴的東西后重新獲得的喜悅,一種千盼萬盼後終於成真的滿足,那是高興,那是無法用語言表達的高興,只能是化作眼中淚,訴說着之前的種種煎熬。
“小億,來,快坐快坐。”方蓮貞連忙招呼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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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億,你是怎麼?”夏銘承很想了解到底是怎麼回事,又怕提及夏億痛苦的地方,故而欲言又止。
“爸媽,事情是這樣的。”夏億一五一十將自己待在黑暗空間的事情告訴父母,不過其中各種孤獨、無助和絕望的感受都沒有提及。
夏銘承也搞不清楚怎麼回事,只能感慨,“天下之大,無奇不有。看來這也是我夏家列祖列宗,保佑小億能平安活過來。我這就去給老祖宗們上香去”。說完,便歡天喜地地往祖宗靈位所在的房間走去。
方蓮貞什麼話也沒有說,就這樣把夏億看着,生怕一眨眼兒子又沒了。
夏億復活的事情,第二天就通過街坊鄰居,傳遍了整個乾陽城。
“夏家出鬼了,夏億還陽了。”茶館酒肆裡到處都在議論,真正是千古奇事。更有好事者登門拜訪夏府,都被夏銘承一一婉拒。兒子能夠回來確實有些反常,但他不想外人對自己兒子指指點點。他更擔心的是,如果兒子再次出現之前的問題,那可就會要了他的老命。
隨後的幾日,夏億就待在家裡,哪裡也沒有去,就享受和父母在一起的時光。畢竟在黑暗空間裡,除了對死亡的恐懼之外,他最害怕的就是永遠都見不到自己的親人了,很害怕連一句道別都沒有,從此就陰陽兩隔。
而對於仰望天空的習慣,夏億是心有餘悸。爲了防止自己不經意地仰望,他給自己戴了一頂帽子。在擡頭的時候,至少有帽子提醒一下自己。他是有些怕了,害怕再困三年,更怕一困永遠,或者就是生離死別。不是每次自己都有那麼好運,能夠回來。
但是,內心深處,總是有一種聲音催促他再去凝望,而且這種聲音越來越響,要望天的慾望也越來越強。每次他快難以忍受時,就趕去見父母。只要一見到父母,整個心靈都會平和下來。他一直告誡自己,“不能望,千萬不能望,可能一望就會和父母永別。所以千萬不能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