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一去,凶多吉少,她很可能不會再回來了。
若是事情能立刻了結,她也可以回家團圓。
盛薔薇把自己房間的東西,簡單地收拾了一下,將那些收集起來的報紙,全都撕碎燒掉。
她的枕頭下面一直藏着一把勃朗寧。那是她從家裡帶出來的,她一直留在防身用。
盛薔薇從不知道自己還懂槍,可當她檢查彈夾和子彈的時候,她習慣性地利落,讓她自己也覺得驚奇。
下午一點,她撥通了韓公館的電話。
接電話的人,正是肖蓓鳳。
她一聽見她的聲音,就情緒激動道:“薔薇啊,你到底在哪兒呢?”
“姨娘,我在一個很安全的地方。”
肖蓓鳳含着哭音:“你胡說!你以爲你能騙得過東戈,可你騙不過我,哪有什麼安全的地方!”
“姨娘,我沒有騙你。我沒有被盛立寧找到,我隱藏得很好。”
“你不要怕他,趕快回家來。咱們一起想辦法,如果這裡危險的話,姨娘帶你回北地,咱們回去。”
“姨娘,我還不能回去。我還有事要做……姨娘,替我轉告東戈一聲,下午三點,梧桐西路。”
“什麼梧桐西路?你又要去哪兒?”
“姨娘不要多問了,只管告訴他,下午三點趕去梧桐西路,千萬不要早到,一定要準時三點。”
肖蓓鳳語氣焦急:“到底出什麼事了?你是不是又要做什麼傻事?”
盛薔薇深吸一口氣道:“若是能早點結束這一切,咱們就能早點團聚。”
肖蓓鳳在電話那頭沉默了一下,才道:“你這是何苦呢?這世上不是所有事都要你自己來抗的。”
“下午三點,梧桐西路。”盛薔薇說完,立刻當即放下電話。
如果她真的能見到盛立寧,下午三點的時候,她會對天鳴槍。韓東戈提前設好埋伏,盛立寧就算插了翅膀,他也逃不掉的。
城北梧桐西路,海塘公寓。
不知是巧合還是意外,又是盛立寧總是有意無意地和“海棠”這個名字有所關聯。
盛薔薇換上自己離開家時的衣服,剪裁合體的大衣,厚絨的圍巾,手持皮包,頭髮挽起,一副貴婦人的打扮。
她離開學校的時候,沈文無意間瞥見了她的背影,差點沒認出來。可是,看背影的話,明明是她……
盛薔薇坐車離開,一路上都在想。今天能不能見到盛立寧。
海塘公寓,不過半個小時就到了。
按響門鈴的那一刻,盛薔薇的手已經伸進了皮包,摸到了冰涼的槍把。
開門的人是沈玉。
盛薔薇還記得她,她是曾經療養院的慕容太太。
“慕容太太?”
盛薔薇盯着她的臉看了看。
沈玉也馬上認出了她來,眼中精光一閃,有點意外道:“韓夫人。”
盛薔薇一臉平靜道:“盛立寧是不是在這裡?”
沈玉打開一側的大門,讓着她進來:“他一直在等你。”
這個女人果然沒有失蹤!
“盛立寧就在裡面,你有膽子進去嗎?”
沈玉用挑釁的語氣和她說話。
盛薔薇淡淡一笑:“若是沒膽子,我也不會出現在這裡。”
“韓夫人,您是一個人嗎?”沈玉又問了一句。
“你以爲呢?如果韓東戈在這裡的話,你不會有機會站着和我說話。”
沈玉聞言冷冷一笑。
“韓夫人的確是有膽量。”
她的目光緩緩下移,落在她的皮包上面。
“怎麼?你還想要搜身嗎?”
盛薔薇故作不在意地將皮包遞過去:“我和你們不同。”
沈玉正要擡手去翻,卻聽身後的有人發話:“讓她進來。”
說話的人正是盛立寧。
盛薔薇越過沈玉的肩膀,看向那個她一直想要見到的人。
盛立寧還是那般清清瘦瘦的樣子,穿着長衫長褲,一派文人打扮。
沈玉見他出來了,便識趣地退開幾步,讓他們父女倆可以面對面地相處。
“我現在該稱呼你什麼?盛立寧?還是慕容佐先生?”
盛立寧上前一步,看着她的目光,微微一凝:“咱們好不容易見面了,坐下來談一談吧。”
盛薔薇直視他的臉,道:“沈清已經死了。”
盛立寧聞言微微挑了一下眉,臉上並未有半點震驚,或是意外的表情。
沈玉的臉色卻是變了一變。
“他死之前,跟我說了很多事。”
盛薔薇要讓他知道,她已經知道了他的那些底牌,他的那些下流的招數。
“你催眠我的時候,心裡想的是什麼?留着我的命,然後讓我去到韓東戈的身邊?”
盛薔薇突然變得有些咄咄逼人。
盛立寧一臉沉重地看着她:“好了,有什麼話咱們進去再說。”
他示意她進去說話。
盛薔薇走到門口,轉身又對沈玉道:“我想和我父親單獨談談。”
盛立寧聞言微微一怔,沒想到,她還會承認自己是她的父親。
“不好意思,這可不行。”
盛立寧看了沈玉一眼:“你先出去吧。我們不會有事的。”
沈玉靠在門口,抱住雙臂,冷冷笑道:“她的身手可是很厲害的。”
盛立寧意味深長地看了她一眼:“不會的,我們只是談談。”
沈玉站在門外,點了一下頭:“隨便你。”
女兒是他的,他要死也是他的事。
“爲什麼又是海塘公寓,爲什麼要用同音字?”
盛薔薇在他的對面坐下來:“你知道我一定會上當的,是不是?”
盛立寧起身給她倒一杯茶:“咱們不要着急,有話慢慢說吧。”
“我不會喝你遞來的東西。”
盛薔薇淡淡道:“我不會再給你催眠我的。”
盛立寧見她懷疑自己,又拿起一個茶碗,倒了杯茶給自己。
“我先喝。”
“別白費功夫了,有什麼話就說吧。”
盛立寧放下茶碗,換上一副認真的表情道:“薔薇,你和我一起走吧。”
“走?去哪兒?”
“離開上海,這個危險的地方。”
盛薔薇冷冷一笑,毫不留情地道:“我覺得你纔是最危險的
那個人。”
“薔薇,我有我的理由。”
“我不在乎,那些都是與我無關的理由。”
“不是。”盛立寧的情緒突然有些激動,重重地拍響桌子:“這一切都和你有關。”
“沈清是不是全都告訴你了。”
許是,察覺到了自己的失控,盛立寧稍微緩和一下語氣:“既然你都知道了,你就該明白我的苦衷。”
盛薔薇不眉心微蹙。
她在想,他是什麼意思?
沈清對她說的那些事,其中可沒有什麼算得上是他的苦衷。
盛立寧並未留意到她細微的表情變化,只是繼續道:“你媽媽的事,你都知道了吧。”
沈清既然開了口,就一定會提起她的。
盛薔薇不露聲色,只道:“過去的事,不是藉口。”
她的心情突然有點忐忑,母親的事,她根本毫不知情。
“薔薇,你不能這麼說,你母親受過的罪,她吃過的那些苦,除了我,沒人可以幫她做主。”
盛薔薇暗暗攥緊手心:“藉口!那你爲什麼不早點和我說清楚,爲什麼我要從一個外人的嘴裡,聽到關於我生母的事。”
盛立寧濃眉緊皺:“你當時還小,你讓我怎麼和你說?”
“那你現在說吧。把一切都說清楚。”
盛薔薇冷幽幽地看着他:“把我的記憶還給我。”
盛立寧深吸一口氣,掏出懷錶打開看了看時間。
“好,那我就告訴你。”
他微微前傾身子,雙手交握在一起,似乎有很多話要說的樣子。
“我認識你母親的時候,只有二十歲。”
盛立寧說話的語速很慢,似乎正在慢慢回憶着什麼。
盛薔薇靜靜聽着,這個十分陌生的故事。
她以爲自己不會再相信盛立寧的話了,可當她慢慢聽下去的時候,她突然覺得這個故事是真的。
“我認識你母親的時候,她還在槐花衚衕。我好不容易湊齊了錢,想要給她贖身。可是她卻不願意。後來,我說我會娶她。你爺爺是個很守舊的人,他不允許我和你母親在一起,別說是結婚了,就算是見面也很難。我當時只是個留學回來的學生,憑着一腔衝動就離開了家。”
盛薔薇看着面前的盛立寧,真的很難相信,他也曾是個癡情的人。
“我離家出走,你母親也離開槐花衚衕。我們兩個人想着要過些簡單的日子……剛開始的時候,自然很好,就算是柴米油鹽醬的小事,也是和和樂樂的。可是,你爺爺爲了我們大病了一場。我不得不回家去,你母親跟着我一起回去的,可沒人讓她進門,她只能站在大門外。”
盛薔薇聽着他的話,彷彿可以想象得到那副畫面。
一個心存傲氣的風塵女子,一個無憂無愁的富家少爺,聽起來就像是書上纔有的故事。
“後來你爺爺死了,家業被叔伯們分走了,我一毛錢都沒得到。你母親一句抱怨沒有,只說要離開北平,說要我帶她去上海。我們計劃得好好的,只等攢夠了錢……”
說到這裡,他停頓了一下,“那段日子很辛苦,沒有錢的日子,寸步難行。”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