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有一張瓜子臉,下巴尖細,皮膚嬌嫩。她的眼睛一眨不眨地望着我,顯得有些空洞,加上小巧的鼻子,小而薄的嘴脣,整個就像卡通畫裡的幽怨古典美人兒。
我們只對峙了大約十幾秒,目光似乎已穿透彼此的靈魂——爲了尋找這種感覺,我苦苦地走了二十七年,怎麼也沒想到,它竟在這樣一個大雨滂沱的夜裡出現了。此刻,所有路途上的疲憊和艱辛都蕩然無存,我陷入與另一個靈魂交匯的快感裡,真想對天狂吼一聲。
打開車窗,冷風夾裹着雨絲吹打進來,我打了個寒戰。“六月新蟬”一直站在大雨裡,她目光篤定,神色漠然。一個心理工作者的直覺告訴我,她的精神狀態不正常,起碼在此刻。也許她遇到了什麼情感打擊。這麼美的女孩,背後一定有不凡的故事。
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一走了之,我什麼也不會損失。可是,女孩的眼光繩子一樣把我捆了個結結實實。我至少應該下車,問問她怎麼回事,再勸她回家。
我下車,朝她衝過去。距離她大約五米遠時,她突然轉身奔下了石階。石階下面就是海,恐怖的浪濤如同喪鐘,一聲響似一聲地撞擊着,似乎要把整個世界撞碎。這一下,我嚇懵了。
謝天謝地,風大雨大,她滑倒了。猙獰的海浪似乎隨時都能吞沒她。我反而鎮靜了,撲上去,死死抱住了她。由於用力過猛,我也跌倒了,右肘部着地,頓時感到一陣鑽心的疼痛。
她撕扯着,試圖掙脫。
“你是誰?放開我!”她的聲音很快被海浪聲吞沒了。
“別怕我,我就是不想看着你死!”
她奮力掙扎、扭動,我的力氣在風雨裡消耗得很快。如果被她掙脫,所有的努力都白費了。決不能眼睜睜看着她被海浪捲走!我連脖子也用上了,死命地卡住她的脖頸。
可怕的是,她不再掙扎了,卻把頭使勁往石攔上撞。一聲接一聲的悶響,刀子一樣猛刺着我。她死的決心竟這麼強大!情急之下,我把她的臉扳過來,狠狠地抽了一巴掌。
這辦法果然奏效,她的意志好像被打垮了,張着一雙驚恐的眼睛,泥一樣癱軟下來。她微翹的睫毛上掛着的兩排小水珠告訴我,這一切都是真實的,儘管離奇得不可思議。
接着,我的疑惑也跟着來了。對一個陌生人,特別是這麼個女孩,我應該這麼做嗎?我下意識地把她從懷裡推開些,準備問她家住哪裡,以便儘快脫身。
“你只能阻攔我一時。”她的聲音平靜細柔,卻有極強的穿透力。
我不禁爲之一震,又抓緊了她的手。
“真的沒有活路可走了?”我不以爲然。
“有活路的人會尋死嗎?”
“爲誰死?你死了他會高興嗎!”
“不會高興,可以解脫。”
“不對!”我激動地說,“你死了,你的親人只會痛不欲生!”
聽了我這句話,她垂下了頭,巨大的海風撕扯着她滴水的長髮,在我的耳朵和脖頸上抽打着,纏繞着,癢絲絲的。在這樣的處境中,我好像看見了春日的陽光。微微吹拂着我的,是被百花薰香的風……
我拉着她,站了起來。她依順地靠在石欄上,頭頂和我的下巴持平。她微微仰着頭,看着我,嘴角在瑟瑟發抖。
兩個人又開始了“對視”——這在我和小滿之間從沒發生過。這區區幾秒鐘的對視,又使感應貼近一層,爆出燦爛的火花。這幾秒鐘裡,彷彿萬物都在退場——黑夜、大雨、寒冷、濤聲、浪舌……我和她變成了世界的主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