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想請表妹在我家裡再住一陣,幫着我六妹度過眼下妁難關。 ~等我從京裡回來,就會親自送表妹回遼東。”
品南一邊說,便向弄玉行了個揖禮,繼而望着弄玉,緩聲道:“我這請求是不是太過分了?”
弄玉還未說話,阿離已經不安起來,連忙瞪了品南一眼,皺眉道:“哥哥可不就是太過分了!弄玉姐姐孤身一人在這裡,碰上這樣的大災,已經受夠了罪了,而且弄玉姐姐這幾日幫了我們多少忙了?若沒有她,只怕連哥哥的性命都……感謝的話沒見你說幾句,也不說好生送姐姐回家,倒說叫弄玉姐姐跟着我們到鄉下吃苦去?哥哥真是無禮,虧你怎麼想出來的!”
又連忙拉住弄玉的手,微笑道:“姐姐別理他,他是跟你開玩笑呢。我這就替你收拾收拾,你跟哥哥一起走,路上好有個照應。啊對了,你從遼東帶來的下人,如今只剩陳媽媽一個了,路上不夠使的,我再挑個丫頭給你;路上帶的乾糧也要準備出來了。哈哈,青雲藏了七八袋麪粉在地窖裡,那些兵不知道……”
阿離語聲帶笑,故意使氣氛能輕鬆一些。弄玉一直低頭不語,聽阿離說到這裡,方仲出手輕輕覆在她的手背上,正色道:
“姑媽沒了,姑父現在的身又不好,大表哥又要進京去了,家裡只剩六妹妹撐着,我一想到這些就心焦……其實,我真的是有心想留下來,不敢說能幫上什麼忙,至少有個什麼事兒能多個人商量商量·……”
說到這裡,弄玉微微低了頭,雙手摩挲着裙的褶皺,輕聲道:“只是我是個外姓人,姑媽又不在了·平白地住在這裡,怕你們厭煩……”
“姐姐!瞧你這是說的什麼話?”阿離越發不安起來,拉着弄玉的手,急聲道:“怎麼會厭煩,這是從何說起?咱們家裡上上下下哪有不喜歡你的?我只是覺得,姐姐自小錦衣玉食的長大,如今我家裡零落成這樣,明兒回了莊上還不知那日怎麼過呢,怎麼好意思倒讓姐姐跟着我們受罪去?姐姐的好意我心領了·只是這太說不過去了,我萬萬不敢……”
弄玉笑了:“妹妹若只是覺得過意不去,那大可不必!既然是親戚,理應互相扶持,要是我這個無用之人·在這樣的時候能盡一點點綿薄之力,我會非常高興的。( ·~ )好,就這麼說定了,我留下來。什麼時候大表哥從京裡回來了,我再回家去!”
“可是這……”
“好了·就這麼定了,你們兄妹倆說話吧,我到五姨娘那邊看看去。”弄玉衝阿離展顏一笑,起身又向品南福了福,便步履輕盈地走了出去。
品南衝着她的背影行了個揖禮,朗聲道:“那就多謝表妹了!”
弄玉腳步略頓了頓,也沒轉身·嘴裡只低低說了聲“表哥不用那麼客氣”,便一徑去了。
阿離待弄玉的身影消失在另一個草棚裡·便收斂了笑意,向品南皺眉道:“哥哥明知道弄玉姐姐心地善良,不可能拒絕的,還跟人家提這樣無理的要求·真是過份!我們和人家有什麼關係,憑什麼讓人家跟着受苦啊?”
品南抱膝站着·眼睛望着草棚外無邊的夜色,淡淡道:“我心裡記着呢·將來總會報答她就是。
“人家家境又不差,衣食不缺,我們有什麼好報答的?能報答什麼?”阿離睇了品南一眼,輕描淡寫道:“況且,弄玉姐姐就算是出於好意,留在咱們家裡幫忙,說到底也是有些名不正言不順。哥哥既然想讓人家留下來,何不讓人家安心些呢?”
品南側過頭來瞟了她一眼,哼了一聲,復又將頭調了過去。( ·~ )
阿離見狀,索性放下手裡的活計,走到品南面前,低聲道:“按理,這些話不該我這做妹妹的說,可是母親已經不在了,父親身體又不成了,家裡沒有主事的人,說不得妹妹只好越禮多嘴了。來,哥哥這邊坐。”
品南有些不耐地走過去,一撩袍在椅上坐了,皺眉道:“你想說什麼?”
阿離笑了笑,在他對面坐了,低頭尋思了片刻,方正色道:“哥哥就沒瞧出來,弄玉姐姐對哥哥特別好麼?從前太太原本就想着作成這門親事,父親也同意去遼東葛家提親了,後來太太被幽禁,這事也就擱置下暴了。那時候別說哥哥,就連我對這門親事都很反感。”
她頓了頓,目光清清亮亮地望着品南,緩緩道:“可是此一時彼一時,經歷了這場大災,誰是什麼樣的人,我更看得蠲白。我真的不希望哥哥因爲心中的仇恨,而錯過這樣位好姑娘。”
品南定睛瞅了她一眼,眉頭輕皺,卻依舊沒言語。
阿離趁勢道:“雖然咱們家尚未去提親,但想來弄玉姐姐也已經知道這件事了,哥哥如果不給一個答覆,讓姐姐情何以堪呢?她對哥哥的好,哥哥不會不明白吧?再說句不合適的重話,若沒有弄玉姐,恐怕哥哥未必能得救呢……”
品南扭頭望着外面無邊的夜色,淡淡道:“她的確不錯,我也知道她救了我的命,所以我才說將來我一定會報答她。但我不可能因爲她是我的恩人就娶了她,這和我們兩家的恩怨無關。
不,這是兩回事。”
“那······”阿離有些結舌,“這又是爲了什麼?哥哥不也覺得弄玉姐姐不錯嗎?”
品南嘆了口氣,揹着兩手閒閒踱了兩步,擡頭瞅着阿離,似笑非笑道:“只許你和慕容家那傻小兩情相悅,哥哥我就不能娶一個心心相印的麼?”
阿離驀地紅了臉,作勢啐了一口,低聲嘟噥道:“哥哥說話也沒個正形,討厭!看你往京城裡娶個心心相印的去,哼!”
一邊說,便低頭走了回去繼續收拾行李,不再說話了。
品南微微一笑,也不再打趣她,繼續閒看外面的月色,兄妹倆就此收住話題。
兩日後,阿離派到自家幾個田莊上打探情況的家丁護院們都紛紛返了回來。
莊上的情形比想象中還要糟。
曾家的四個田莊裡有三個損毀嚴重,房屋倒塌殆盡,連人帶牲口死傷過半;只有一個離江寧城較遠的莊情況稍好些,至少還有些倖存的房可以勉強容身。
“小的按照大爺的吩咐,往李府上去探問了一回······”長青抹了一把臉上的汗,小心翼翼地擡眼望着品南,囁嚅道:“李家的情況跟咱們府裡一樣的慘,李家大少爺,二少爺,還有李夫人已經······都不在了,只剩下李老爺,還有三爺四爺並幾位少奶奶還在······”
長青說到這裡,便諱莫如深地住了口,回過頭去緊張地向遠處貞娘清娘幾個住的那個棚望了一眼,方輕聲道:“您猜怎麼着?李家幾位主昨天已經動身到莊上去了,府裡只留了兩個管家看着家呢。”
“他們自己走了?倒把我五姐扔下了?”阿離有些難以置信。
“也不是,李家三少爺說鄉下日苦,怕咱們五姑娘受不了,想讓五姑娘在孃家多住些時日。等他們在莊上安頓清楚了,就來接五姑娘。”
阿離聽了,半晌沒言語,心裡頗有些不是滋味。
把明媒正娶的媳婦丟給了孃家,就這麼悄無聲息地走了?雖然貞娘當初用的手段不能見人,可李延這麼做,是否也同樣陰暗了些?
“李家三爺就沒問五姑娘一聲麼?沒問問我五姐是活着還是死了?有東西吃有地方睡沒有?”阿離不甘心地又追問了一句。
“好象沒問······”長青搖了搖頭,自己都覺得有些不忍和尷尬,想了想,又道:“三爺只是說,五姑娘在孃家住着,比跟着他強···…別的就沒說什麼了。”
“住孃家比跟着他強?這叫什麼話?”阿離實在有些氣憤了:“那我五姐現在算什麼?是被休了,還是算棄婦?這······這也太糟蹋人了!當五姐的孃家沒人了麼?”
想起李家跟曾家的田莊毗鄰而居,緊挨在一起,不禁衝口而出道:“出了這麼大的事,連我五姐的生死都不問一聲,好冷酷的一個人!不行,等我們到了莊上,大哥一定要去問問李家,這到底算怎麼回事!”
話說到這裡,腦中電光火石地一閃,忽然想到貞孃的這門親事,其實也算是品南暗中設計的;而品南當初那麼做,也是爲了自己。
阿離不由得呆怔住了,擡眼望着品南,喃喃道:“大哥······我們……”
“不要去問了,你們不知道,三哥心裡根本沒有我,他······”不知何時,貞娘已如遊魂一般悄無聲息地走了進來,呆呆地望着阿離,滿面淚痕,木然道:“他都不想要我了,你們還去問他,這不是自討沒趣麼?要是那樣,我還不如一頭碰死了乾淨,也不想討臊去!”
“可五姐你是李家明媒正娶的少奶奶,怎麼可能就被他這樣不明不白地丟到一邊?這萬萬不行的!”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