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切, 若金全然不知。她每日陪着青葙,有時出府逛逛,看看風景, 嚐嚐小吃, 有那麼兩三次還陪青葙在一家叫“綵衣鋪”的裁縫店挑了布料。看上去, 青葙每日悠閒自在, 倒不爲外事所擾。若金偶爾提起乾王, 青葙總是顧左右而言他。若金見青葙這麼一副樣子,暗自焦急,難道她不知道她們即將大禍臨頭了嗎?還好有鍾鑠陪着她, 時常開導勸慰,有時若金煩惱透頂, 便和鍾鑠在院中小試身手, 發泄是假, 嬉戲是真。
一晃半月過去。這晚,若金鐘鑠正倚在池邊餵魚, 青葙來說:“若金,你明日陪我去廣善寺一趟。”若金答應了,又問:“讓鍾鑠送我們去嗎?”青葙說:“讓管家送我們就是了。鍾鑠另有事情要做。”若金問:“什麼事?”青葙瞪了她一眼,“你是鍾鑠的什麼人?管得這麼寬?”若金臉一紅,囁嚅着說:“隨便問問嘛。”青葙斥道:“這麼晚了, 還不去睡覺。快回屋去, 明日還要早起呢。”若金嘟着嘴, 看了鍾鑠一眼, 鍾鑠向她一笑, 示意她回屋去,若金把手裡的魚食撒進池中, 乖乖回房去了。青葙等若金關上門,將鍾鑠叫到自己房中,向他詳細布置了一番。
翌日清早,若金早早起牀,卻見鍾鑠已站在自己房門之外。若金走到他的身邊,覺他身上似帶着一陣夜間的涼氣,不禁詫異道:“你站了多久了?怎麼不叫我?”
鍾鑠望着她,眼波溫柔似水。“你……要聽王妃的話,不管去哪兒,都要跟着她。”頓了頓,又交待道:“小心行事,不可莽撞。”
若金笑道:“你這是怎麼了,我不過是去拜佛而已,又不是出征。”
鍾鑠仍然溫柔地望着她,卻沒有笑,輕聲說:“我只是……只是擔心你。”
若金揚起燦笑,“知道啦,放心吧,我很快就回來了。”
鍾鑠眼神中透出一抹堅定之色,“我等着你!”
若金點點頭,“好!”
她擺擺手,向院外走去,走到院門時,只聽鍾鑠在背後喊道:“你一定要來見我!”
若金回頭一笑,“好!”
青葙若金出府,照例有一隊騎兵跟着。從廣善寺出來,青葙若金上了管家所駕的馬車,照常返程,那隊騎兵跟在馬車後面,保持兩三輛車的距離。今日適逢大集,街上熙熙攘攘,行人衆多,馬車和後面的騎兵不時避讓路人,都行得不快。青葙端坐在車中,神色凝重,沉默不語,若金百無聊賴,聽見車外傳來一陣喜樂之聲,掀起紗簾,只見車前方迎面走來一隊迎親的隊伍,新郎官騎着高頭大馬,後面跟着一乘花轎,前後簇擁了足有幾十人,吹吹打打,鑼鼓喧天,排場不小。
迎親隊伍走過乾王府的馬車,快到騎兵馬頭時,新郎官的馬突然受驚,前蹄揚起,將新郎官摔在馬下,那馬長嘶一聲,向前衝去,將騎兵隊列衝散。這下猶如炸了鍋,新郎官躺在大街中央昏迷不醒,新娘子下了花轎跪在新郎身旁嚎啕大哭,一衆丫鬟婆子僕人圍在街當中喊的喊,叫的叫,哭的哭,鬧的鬧,跳的跳,跑的跑,再加上圍觀看熱鬧的,把這條街堵得水泄不通。
那騎兵頭目被堵在這堆人後面,幾番撥馬都找不到縫隙,眼看着乾王府的馬車越走越遠,拐進了一條小巷,急得火燒火燎,從馬上跳下,把繮繩一扔,拼命擠過人羣,飛奔到巷中,就見馬車仍是不快不慢地行着,管家握着馬鞭坐在車前,透過馬車的紗簾,車中兩個白衣女子隱約可見。那騎兵頭目這才鬆了口氣,又有幾名手下擠過人羣,跟了上來,他們一直跟着馬車直到車子進了王府。
馬車雖然如常回到王府,青葙若金卻不在其中。那迎親的隊伍自然是影組安排的,目的就是在馬車進入小巷前隔開馬車與監視的騎兵。影組在巷中買下了一處院落,在院中備了一輛與乾王府一模一樣的馬車,車中自然也坐了兩個和青葙若金身形裝扮十分相似的女子。青葙的馬車一拐進小巷,管家就將車趕進這處院子,立即跳上那輛備好的馬車,又將車趕進小巷。等騎兵頭目追來的時候,管家已經駕着車在巷中行了很遠了。這小巷是返程必經之路,那頭目離得又遠,看不真切,絲毫沒起疑心,還以爲青葙若金已經回到了王府。
乾王府的馬車停進那處院落,若金十分詫異,剛要掀簾詢問,青葙低聲喝道:“別動!別出聲!性命攸關!”青葙的神情語氣嚴肅至極,若金不禁一動也不敢動,一聲也不敢出。透過紗簾,若金隱約看見管家駕着另一輛馬車出去,接着院門緊閉,院內似乎站着好幾個人,但是鴉雀無聲。約莫過了一炷香的時間,院外的喧鬧漸漸平息,有人進了院子低聲交談,片刻,一個矮胖身形的人走到車前,低聲道:“王妃、公主,已經安全了。”
青葙神色緩和下來,掀開車簾,若金見車前那人竟是“綵衣鋪”的掌櫃,更加迷惑了。青葙下車,“多謝錢掌櫃了。”錢掌櫃道:“水車是每日凌晨出城,委屈王妃公主在此處稍待一晚。”若金跟着下車,看看錢掌櫃,又看看青葙,“這究竟是怎麼回事?”青葙淡淡一笑,“咱們要回乾州了!”
若金大叫:“什麼?”青葙呵斥道:“別一驚一乍的,唯恐旁人不知道嗎?”若金瞪大眼睛看着青葙從容進了房間,急忙跟了進去。她有一肚子的問題,可是青葙只簡單說這些人都是她的朋友,能幫她們出城。若金再追問,青葙便說自己累了,吃完午飯,就去睡覺了。錢掌櫃對若金雖然客氣,但是任憑若金如何逼問,他什麼也不說。
若金悻悻地回房,青葙真的睡熟了,可是自己翻來覆去怎麼也睡不着。原本以爲只是一次尋常的出行,卻沒料到是一次計劃周密的出逃,自己一直矇在鼓裡。再過幾個時辰就要離開京城了,那是她今天之前做夢也想不到的事。就這麼走了嗎?就這麼悄無聲息地走了嗎?那鍾鑠呢?他現在有沒有發現回到王府的不是自己呢?
若金想起清晨出門時鍾鑠和她說的話。“我等着你!”“你一定要來見我!”你一定要來見我!……當時急着出門,未覺有異,現在想來,好生奇怪。難道他早已知道今日的計劃?但是他爲何沒有和我們一起走呢?他不會丟下我吧……月光照在窗上,映得牀前微白。若金思緒翻騰,難以成眠。
鍾鑠,你現在在哪兒呢?你知道我就要走了嗎?
剛過寅時,錢掌櫃輕輕叩門,“王妃,公主,該走了。”若金一骨碌跳起來,青葙隨之起身開門。錢掌櫃拿了兩套衣裳請她們換上,若金拎起一看,都是尋常百姓的衣服,不過倒是乾淨,便與青葙換好,挽了一個難看的髮髻,把首飾全都取下,金刀藏在懷中,一眼瞧去,兩人就像農家婦人了。錢掌櫃帶路,兩名影組成員護送,一行人避開巡兵,一路謹慎而行,只走背街小巷,彎彎折折,走到一處暗巷中,躲在離巷口不遠的門樓後面。錢掌櫃說水車一會兒就到,送水的已換成了自己人。並囑咐她們鑽進水桶後千萬不要出聲。
若金拉拉青葙的袖子,輕聲說:“姐姐!”青葙回頭柔聲道:“別怕,不會有事的。”若金湊近道:“我不是害怕。我是想知道,鍾鑠在哪裡?也要離京嗎?”青葙似笑非笑地斜了她一眼,“真是女大不中留!”若金面上一紅,待要再問,就聽到寂靜的街上傳來馬蹄踏踏和車輪軋軋的聲音,不一會兒,一輛裝着兩個巨大水桶的馬車拐進巷中。
趕車的是個老漢,他向錢掌櫃點了點頭,下車將桶蓋打開,若金跳進一隻桶,錢掌櫃扶着青葙爬進另一隻桶中,道:“王妃,血組已在城外等候,一路平安!”青葙道:“錢掌櫃大恩,日後定當重謝!”錢掌櫃說:“王妃言重了。此地不宜多言,王妃請坐好,得趕緊走了。”青葙小心坐下,錢掌櫃蓋好桶蓋,拔出出水口的塞子以便通氣,水車緩緩駛出小巷。
水桶很大,若金坐在裡面並不覺得憋屈。但是四顧皆是桶壁,悶坐在這黑暗之中,甚是茫然無助。她也曾經歷追殺,也曾狼狽逃難,但那時的殺也好,逃也好,都是日光下的,馬背上的,從不曾像現在躲在黑漆漆的桶裡,被一個不知什麼人帶去一個不知什麼地方,身家性命全在別人手裡。她抱膝坐了很久,車子依然慢悠悠地行進,四周寂靜無聲,她清晰地聽見自己的心跳聲。一下一下,像命運的鼓點。她閉上眼睛,腦海裡浮現出一張鮮明的面容。你一定要來見我!
忽覺車子頓了一下,有人遠遠招呼道:“來啦!”若金聽見這趕車老漢應了一聲,接着車子緩緩停下。一個年輕的聲音說:“怎麼換人了?麻子呢?”另一個粗粗的聲音說:“麻子病了起不來,換了好些天了,你一直沒當值不知道。開城門吧。”若金聽見腳步聲朝着這邊走來,在自己的桶旁停下。若金大氣都不敢出,只覺得心都提到了嗓子眼。
年輕的聲音在桶邊響起,“怎麼回事?塞子都掉了?”趕車老漢陪笑道:“桶裡沒水,塞不塞都一樣。”說着拿起塞子就要塞上出水口。年輕的聲音又說:“等等!我怎麼好像看見裡面有東西?”若金不及拔刀,只聽桶蓋響動,掀起一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