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正彧一行離開東奚月餘,乾王書信即到。第一封信述說欣喜思念之情,並應諾青葙之願,表達互惠共贏之意;不日第二封信寄至,告知皇上準乾王所求,將青城賜予東奚,並冊封青葙爲“青城公主”,特恩准乾王娶青葙爲正妃。此信大出青葙意料之外。不久,樑帝的詔書送到,與乾王信中所說無異,青葙接過詔書那刻,只覺手中不是輕飄飄的一疊紙,而是沉甸甸的一座城,一族人,一生運。
春暖花開之際,乾王聘禮送到。附信一封,除綿綿情語,另說因太后三年服喪之期未滿,今冬之前不可行嫁娶之禮,萬望青葙體諒。青葙隨即回信,言忠孝在先,理應循禮,婚事已定,成禮不急於一時,以免落人口舌。二人書信往來,約定趁夏季氣候溫宜,青葙率東奚族人遷至青城,待乾王服喪期滿,青葙由青城出發前往乾州。
青城在碧亭山西南之地,是在草原中建起的一座仿樑城格局的城池,原是莫奚東部重鎮,大梁與莫奚經商做工之人常往之地。阿斯勒叛變後,將伊羅一族趕到碧亭山,西奚移兵西北,只派少數軍隊戍守青城,切斷交通,青城漸漸衰落。此處水草豐美,遠可放牧,近可種植,城外戍兵,城內安居,要比東奚現在居住的碧亭山條件環境好很多。而且青城與碧亭山道路暢通,有不願或不能遷居的族人今後也可以方便來往,只有一點,青城以南以西的地界現下均屬大梁,不過好在是在乾王控制之下。所以青葙得了樑帝詔書後,便與沙力赫若金多番商議,最終決定遷居青城。
從春天忙到仲夏,準備妥當,青葙若金率族人出發前往青城,爲保一路平安,沙力赫和木鐸率軍同行。若金看着身後浩浩蕩蕩的大隊,羊馬牛駝,衣帳被毯,鍋碗壺盞,林林總總,拉拉雜雜。有婦人坐在牛車上縫衣,有小兒坐在馬車上猜錢,有男人呼喝着羊羣,有兵士高舉着紅旗。她想起上次看見這樣的情景是好幾年前,西奚進逼青城,也是青葙帶着族人避走碧亭山,那時也是浩浩蕩蕩的大隊,所有人卻都垂頭喪氣,憂心忡忡,缺衣少穿,丟鍋棄碗,狼狽而行。可是現在,他們要揚眉吐氣地回青城了!她第一次覺得青葙的選擇也許並不是那麼壞。
若金仰起頭,展臂一呼,心中舒暢,揚鞭策馬沿着隊伍奔了個來回。滿頭大汗地奔到青葙身邊,青葙拉住她,一邊拿帕子給她擦汗,一邊笑罵:“瞎叫瘋跑,一點女兒的樣子都沒有。你是牛啊還是馬。”
若金呵呵呵地笑,“我是紅鷂!”
青葙點點頭,“嗯,你是該吃藥了。”素戈錫鈴也掩嘴偷笑。
若金撒嬌道:“姐——姐——你在她倆面前都不給我留點面子。”
青葙道:“你若是能像素戈那麼沉穩,像錫鈴那麼溫柔,多給我省點心,我就給你留面子。”
若金衝素戈錫鈴做了個鬼臉,“以後你們倆跟着我混軍營吧,混上十天半月保管不沉穩不溫柔——反正王府裡多的是僕人,姐姐以後就用不着你們了。”
青葙帕子一甩,“看你整天瘋瘋癲癲的模樣,我倒想看看將來你能尋個什麼樣的駙馬。”
若金衝着素戈錫鈴笑道:“看你們倆沉穩溫柔的模樣,我倒想看看將來你們能尋個什麼樣的郎君。”素戈微微一笑,錫鈴紅了臉低頭不語。
青葙無可奈何地瞪了她一眼,“少耍嘴皮子,你沒跑累的話去通知後隊停下歇息吧。”
若金正巴不得再跑一圈呢,立刻高高興興地打馬喊話去了。隊伍停下,生火做飯。吃完飯,有人支起簡易帳篷,有人便在車上或地上席地而眠。
夏夜悶熱,若金不願待在帳內,便和素戈躺在一輛裝糧草的車上,微風習習,蟲語聲聲,怡然自得。素戈見若金枕着雙臂,望着夜空,微笑不語,問:“公主,你在看什麼呢?”
若金看見星空便想起沙海中她與鍾鑠同觀銀河之事,脫口說道:“銀河!”
素戈從東看到西,從南看到北,也沒看見銀河,奇怪地問:“哪裡有銀河啊?我怎麼看不見。”
若金故作玄虛地說,“那自是有緣人才能看見。”
素戈嘆道:“公主,你又作怪呢!”
若金正要解釋,忽聽守衛喝道:“什麼人?”若金素戈坐起身看去,藉着火把亮光,見守衛攔住兩騎,馬上是一男一女。素戈“咦”了一聲說:“這人不是那個……”若金也認了出來,那男子正是給姐姐送還金刀的人。若金跳下車跑到守衛跟前說:“別攔着他,這人我認識。”守衛退下,兩人下馬。若金見那男子並沒有什麼變化,仍穿着寬袖白衫,神色淡然,彷彿世間萬物皆不在他的眼中。若金問道:“你是來找姐姐……大公主的嗎?”
那人搖了搖頭。若金一愣,不明白他的意思。那人指了指身旁女子,那女子容貌秀麗,身姿纖細,腰間繫着一支竹簫,下馬向若金施禮道:“二公主有禮了。是我有事求見大公主。”
若金不識得她,擡頭問那男子她是何人,那男子卻向她點了點頭。若金更加納悶,那女子說:“煩請二公主派人通稟一聲,大公主自會見我。”
若金見他倆神神秘秘的,心念一轉,想也許是那灰衣男子派人來講和的,便讓素戈前去通稟,把二人帶到青葙帳前。青葙剛和衣躺下,趕忙整理衣衫,走出帳外,一見那女子,搶步上前,歡喜地拉住她的手,道:“阿穆!想不到是你!”
阿穆輕輕一拜,“青姑娘,一切安好麼。”
青葙既喜且傷,喜的是故人久別又重逢,傷的是物是人非情難再。她按下心中激動之情,向阿穆與那男子說:“裡面說話吧。”
那男子卻搖了搖頭。青葙看看他,又看看阿穆,心中明瞭,對他說:“阿穆已平安到達,你可以回去向他覆命了。我會好好照顧阿穆,讓他不要掛心。”
那男子點了點頭,望了一眼阿穆,阿穆向他微笑作別。他轉身上馬離去。
青葙攜阿穆進帳,讓錫鈴隨若金素戈出去。她點起油燈,細細看了半晌,笑道:“咱們多少日子沒見了。我心裡一直記掛着你,上次見到小七還問他來着,他說把你派到京城去了。我還以爲再難見到你了。”
阿穆臉上掛着笑,眼中卻似有傷感之意,“是公子特意將我調回,來見青姑娘的。”
青葙一愣,忙問:“他是否有什麼難處?還是你們幫中出了什麼事?”
阿穆話中增了幾分喜氣,說:“公子很好,幫中也無事。阿穆這次是奉公子之命,來送喜禮。”
青葙臉上的笑容漸漸淡去。她初見阿穆,還以爲是阿穆辦事路過此地,又或者小七體恤她思念阿穆,她還曾擔憂小七出事派阿穆前來求助,又或者他後悔送還金刀——也有那麼一瞬,只是一瞬,她也幻想過他是回心轉意了。這些都好。可是原來,他是派人來送新婚賀禮的。青葙冷冷道:“難爲他有心了。禮數倒是周全。”
阿穆柔聲說:“公子與青姑娘的事,我也不好妄言。可是我從京城回來後,聽說公子前陣子舊疾復發,昏迷不醒,白姐姐費了好大勁才救醒他的。”
青葙聽說舊疾復發,又不禁擔憂起來,“那他現在——”
“公子現在已經安然無恙了。青姑娘不用擔心,有白姐姐在,公子就不會有事的。”
青葙點點頭,“他身子不好,幫中的事還在親力親爲麼?”
“我在京城日久,這個是不知的。我只知你的喜禮是公子一手置辦的。”阿穆從懷中掏出一隻布袋,從裡面拿出一份禮單,遞給青葙。
青葙心中煩憂,不過出於禮貌,她還是接過打開略略掃了一眼。禮單寫得很簡單,上面只有五行字,右起第一行寫着:半卷器略。青葙問:“器略是那本記載奇兵利器的書嗎?”
“是。”阿穆答應着,從布袋中將半本《器略》拿出,放在青葙面前。“公子說,另半卷被韓嶺得之,現下應該在乾王手中。”
青葙看着這本破舊不堪還帶着血跡的書,往日種種浮現眼前。這本書曾引發多少追逐殺戮,然而最後卻集於一個無甚干係的乾王手中。嘆道:“如果我把這半卷送給乾王,想必他會很高興吧。”接着往下看,念道:“鐵木堂令。”
阿穆拿出一枚鐵牌放在青葙面前,“青姑娘以後就是鐵木堂的主人了。”
青葙跟江湖上這個鐵木堂從無往來,一時沒有明白爲何要把鐵木堂送給自己,隨口說:“他把器略和鐵木堂送我是讓我造兵器嗎?”
“公子說,放在姑娘身邊,比放在他身邊有用。”
青葙一愣,旋即明白了小七的意思,自己有兵,他便送了武器來配,可是東奚已經好幾年沒有打仗了,難道他認爲將來會有大仗要打嗎?她疑惑地看第三行:影組木符。這個東西她沒有聽過,問:“這是什麼?”
阿穆拿出一隻木符,上面雕着奇形怪狀的花紋,交到青葙手中,“影組在各地均布有暗探,掌握許多機密消息,我以前就是影組的人。有了這個木符,以後影組便可聽青姑娘的吩咐。”
青葙原先便知小七暗中掌握着很多機密消息,此時才知這都是影組的功勞。她知小七送木符給她就相當於將所有影組掌握的機密都對她公開,可是自己父仇已報,不再需要打探什麼消息了,因此更加不明白他的用意。“影組在你們幫中至關重要,可是我要來何用?”
“公子說,現在用不着,將來或許有用。”頓了頓,阿穆又說:“這些事情,他已妥善安排,外人不會查出青姑娘和公子的關係。”
青葙搖頭說:“我沒有擔心這個,我只是……什麼?”她盯着禮單,驚呼出聲。禮單第四行寫着:黃金五萬。她驚訝地問:“他哪裡籌來這麼多錢?難道他把幫中產業變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