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來的幾天,木鐸悶悶不樂的,一個人坐在馬車裡誰也不理,就連若金跟他說話,他也愛搭不理的。若金知他平時就小氣些,一時晴一時雨的,以爲他不過是因爲阿穆的那首《枉佳期》大大掃了興致,故而也不在意,時不時地逗他幾句,引他開心。不料木鐸這次氣得格外久,直到臨近青城總算纔好些。
青城守將是乾王屬下,奉命出城迎接青葙一行,進城稍作安頓,用了幾日時間將城中諸事交接完畢,便帶兵離去。
自從到了青城,青葙每日忙得不可開交。建造房舍,安頓族人,修繕城牆,布營駐防,興工勵農,開路通商,諸事繁雜,事必躬親。她無暇顧及嫁禮之事,便將準備嫁妝安排行程挑選隨從等等事務全交給若金處理。若金從沒做過這些事,時間又緊,常常丟東忘西,焦頭爛額。好在有素戈從旁協助,組織得當,阿穆也幫了不少忙,總算在短時間內籌備出一份豐厚的嫁妝。若金整理出一份清單,到書房給青葙過目,青葙正伏案計算這幾個月的開支,便讓若金先放到一旁。
若金撅着嘴說:“姐姐,你自己的事一點都不上心,到底是你嫁還是我嫁啊?”
青葙被逗樂了,把帳目合起放到一邊,接過清單說:“好啦,妹妹辛苦了這麼多天,我當然得先看看都備了什麼嫁妝纔對不是?”
若金在桌邊坐下,訴苦道:“姐姐,你可不知道,這些事情也是麻煩得很呢!我真是做不來。好在有素戈她們幫我。”
青葙邊看邊說:“正好趁這個機會好好學學,別整天遊手好閒的。”
若金不以爲然地說:“學這個幹嘛?我又沒有另一個姐姐要出嫁。”
青葙頭也不擡地說:“理帳撰文是基本功夫。就算你想領兵,軍隊裡也要撥糧發餉彙報軍情,你不學讓誰做。”
“不要緊。我有素戈錫玲,讓她們做我的左右手。”
青葙白了她一眼,“你老有這麼多話說。素戈錫玲難道能跟你一輩子?她們將來總要嫁人的。”
“這還不簡單!”若金起身拉住素戈錫玲的手,笑嘻嘻地說:“軍中多的是優秀的兒郎,你們隨便挑!看上了哪個,告訴我,我管做媒!”
素戈笑道:“二公主,快別拿我們尋開心了。”
錫玲低下頭,輕聲道:“錫玲只願跟着公主就好,公主去哪兒我就去哪兒。”
若金逗她說:“我嫁人你也要當陪嫁丫頭麼?”
錫玲頰上飛起一片紅雲,低頭不語。青葙看了一眼錫玲,對若金說:“好了,少說些沒用的。你自己看看這單子還差了什麼?”把清單遞給若金。
若金接過從頭到尾看了一遍,沒看出有什麼疏漏,納悶地問:“差了什麼?”
“嫁衣呢?”
“哎呀!”若金一拍腦袋,一疊聲地說:“有有有有有!這是早就準備好了的,我只是忘了寫上了。”說着伸手取過桌上的筆想在清單後面補上。
青葙嘆道:“你這毛糙的性子什麼時候能改改。回去重新謄抄一份吧。”
若金答應着,和素戈錫玲出了書房。走到院中,正碰上沙力赫和木鐸進來。若金笑問:“赫叔叔,來找姐姐嗎?”
沙力赫呵呵笑道:“是啊。重新規劃的城防圖需請大公主過目。”
若金點頭說:“姐姐在書房呢,你們去吧。”正要走,木鐸攔在她的身前,說:“我三番五次請你去參觀我的新府邸,你總是推託有事。今天可算把你逮住了,你可以去了吧?”
木鐸的確幾次派人來請她,可是若金前段時間也的確很忙,抽不出時間。她誠懇地說:“我真的有事,不是託辭。今天恐怕也不行,我還要把這單子修改一下。”
木鐸不甚高興,“這又不是什麼大事,改天寫不行嗎?你就一點都不好奇我的新府邸是什麼樣子嗎?”
若金心想,當然姐姐的事情最重要了,你的新府邸改天再看不行啊。不過沙力赫在旁,她還是耐着性子說:“你不要生氣嘛!我寫完這個再去找你也是一樣的嘛。”
錫玲從旁插言道:“公主,你若是信得過我,把單子交給我抄寫吧。少將軍已經好幾次派人請你過府了,這次你就答應他吧!”
沙力赫也說:“木鐸最近老是念叨着公主,看在老臣的面子上,公主不妨就隨他走一趟如何?”
沙力赫既如此說了,若金不得不給他這個面子,便把清單交給錫玲,囑咐她仔細抄寫,隨木鐸去了。
沙力赫望着兩人背影,笑眯眯地看了半晌,才轉身進了書房。
將軍府並不是新建的,是在原來已有的一個大宅的基礎上翻新的,因此府內格局、各處房屋均是仿樑式建築。木鐸帶着若金參觀了前廳偏廳練武場等處,興致勃勃地一路介紹,若金也誇讚了一番。最後來到臥房,臥房外表是樑式木屋,內部傢俱擺設等是莫奚風格。若金站在臥房中,笑道:“這好像是把帳篷原樣搬了過來。”
木鐸倚在門邊,雙手環胸,得意地說:“差不多吧,我是按原樣佈置的,只是這房間不夠大,還是捨棄了不少東西,只能將就些了。你覺得怎麼樣?”
若金摘下牆上的彎弓,邊拉着玩邊說:“還不錯啊!像回到了碧亭山。不過大梁的房屋配上莫奚的陳設,總覺得有些怪怪的。”
“怪嗎?”木鐸看看屋內,又看看屋外,“我看着還好啊。再說我們莫奚人幹嘛要用大梁的東西?”
若金把彎弓掛回牆上,隨口說:“哦,你喜歡就好了。”然後負着手在屋裡左看看右瞧瞧,溜達了一圈。
木鐸眼神跟着她在屋內轉了一圈,環視自己的佈置,彷彿有些不情願,最後還是說道:“你如果不喜歡的話,改天我再讓人重新佈置一下。”
若金正溜達到門邊,擺擺手說:“我只是隨口一說,你不用那麼認真啦。我喜不喜歡無關緊要啦。”
木鐸眼神灼灼地盯着她:“怎麼會無關緊要呢?你將來要住在這裡啊。”
若金奇道:“我有公主府啊,爲什麼要……”她猛然住口,醒悟過來,聽出了木鐸話中深意,驚得目瞪口呆,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愣愣地看着木鐸,半晌才道:“你、你是……什麼意思?”
木鐸眉頭漸鎖,一瞬不瞬地盯着她,“你是真糊塗還是裝糊塗?”
若金此刻才完全明白了他的意思,她心慌意亂,連退幾步,不斷搖頭,“不、不行……不可以……”
木鐸大怒,一把抓住她的手腕,喝問道:“什麼不可以?你是不想嫁給我嗎?”
若金不知自己該如何拒絕才能不讓木鐸傷心生氣,一時有些語無倫次地說:“我、我從沒……我從來都當你是我的好兄弟,我從不知道你有這個意思……”
木鐸逼問:“你到底是嫁還是不嫁?”
若金不敢看木鐸的眼睛,她低下頭,強迫自己鎮定下來,穩住心神說:“我從沒想過要嫁給你。”
木鐸大吼:“那你想嫁給誰?韓嶺嗎?他早就不要你了!”
若金聽他說得如此難聽,心頭火氣,用力甩開木鐸,面若寒霜,“我不嫁韓嶺,也不會嫁給你!”
木鐸露出難以置信的神情,彷彿若金說的是無稽之談,“除了我你還有別人可以嫁嗎?放眼莫奚,只有我才配得上你!難道你認爲我配不上你?”
“我不嫁給你,不是因爲配不配得上的問題,而是我不喜歡你——”
木鐸打斷她的話,怒氣衝衝地說:“你不喜歡我?我們倆從小一塊長大,一年待在一起的時間比你跟韓嶺三年都要多得多!我們在一起十幾年了!還比不過一個你剛剛認識的樑人重要!”
若金見他如此模樣,心中也覺愧疚難過,緩和了語氣說:“這跟韓嶺完全沒關係。你不要把他扯進來。我對他和對你是不一樣的。在我心裡你很重要,你就像我的哥哥、兄弟、朋友,可是我對你沒有男女之情的那種喜歡。”
木鐸冷冷道:“那你喜歡誰?”
若金十分無奈,“你怎麼就聽不明白呢?”
“我聽得很明白。你不喜歡我。”
“對不——”
木鐸厲聲道:“你不就喜歡韓嶺嗎?哼,我看韓嶺不會娶你,你總有一天會回來找我!”
若金十分氣惱,“木鐸,你簡直不可理喻!”推開木鐸,憤憤而去。
回到府中,錫鈴正在抄寫清單,見到若金進屋,詫異地問:“公主,你怎麼這麼快就回來了?”若金此時氣已消了大半,將自己與木鐸的事情簡要告訴了錫鈴。錫鈴聽了,很是吃驚,低着頭不知在想些什麼。默默站了半晌,才低聲問道:“公主,你不想……嫁給將軍嗎?”
若金搖頭,“我從沒這麼想過。”
“你仍然記掛着韓將軍嗎?”
若金見她也這麼問,無奈地解釋道:“這是兩碼事。不管我記不記掛韓嶺,我都不會喜歡木鐸。”
錫鈴不解地問:“爲什麼?將軍他人很好啊。”
“這跟他人好不好沒關係。感情的事,是要兩情相悅,不是比較人好不好,也不是比較認識的時間長不長——”若金忽然發覺,自己這番言語像極了當初韓嶺的那番話,此刻再回想起來,自己心中也似有所悟。將心比心,當初自己無法接受的事,想必木鐸也同樣一時難以接受。她嘆了口氣,見錫鈴面色發白,似乎比自己還要傷心,勸慰道:“好了,你不用替我難過。我不難過,也不生氣。我想木鐸過段時間就能想通了。”想了想,又說:“錫鈴,這件事不要告訴任何人,尤其是姐姐。”
錫鈴應了一聲,仍是一副心不在焉的模樣。
木鐸再沒有來找過若金。然而他們還是見過幾次面。青葙出嫁在即,木鐸將和若金一同送青葙前往乾州,爲了行程禮儀等各項事宜,若金還是去找過木鐸商量,木鐸總是一副冷淡的模樣,不大理她,若金想着他心中必然難受,便不多計較,只是能不見就不見,有些小事就讓錫鈴代爲通知了。
出發的日子快要到了,青葙卻更加忙碌。她知道自己這一去,能夠回到青城的機會就不多了,而現在族人剛剛遷居,青城百廢待興,自己一走,恐無人可掌舵東奚,因此只能盡力把所有事情理出頭緒,事無鉅細地交待給沙力赫。若金還是個未定的性子,做事不太靠得住,阿古太過年幼,也幫不上什麼忙。沙力赫年老守舊,不見得能事事妥帖,但至少他忠心不二,在這點上,青葙是放心的。
一連幾日,青葙都在與沙力赫交接青城各項事務,大多時若金也在側旁聽,她見到沙力赫,便想到木鐸,心裡總是有些過意不去,但沙力赫從沒有說過什麼,若金以爲他不知此事,面上便坦然些。
出發前一天,三人談事到很晚,青葙彷彿言猶未盡,但也只能如此了。若金送沙力赫出府,走到院中,沙力赫忽向若金一拜,若金忙上前扶住,詫異地問:“赫叔叔,你這是爲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