追月醒來,看到桌前托腮而眠的出雲,定定地看着。剛纔明明在迦葉殿後院的,好似還聞到一股幽香,如今怎麼回到了合*歡殿。疑惑間,看到出雲眉目緊皺,額間似有冷汗滲出,追月便起身而來,取袖幫他輕輕拭去。
趴在桌上,近距離的看着眼前的人,追月突然感覺一股淡淡的憂傷。如果他不是昨晚那個讓人討厭的玄仙,如果他不說出那些傷人的話,其實他還是個不錯的師父,至少,長得賞心悅目。
風過,輕曳出雲的如歌長髮,追月起身,從踏上拿起大氅,蓋上出雲的肩。她又思忖一番,即便是玄仙,也是血肉之軀,想來也是有畏寒的時候吧,自己這樣,算不算多此一舉。出雲眉目鬆了鬆,復又皺起,似乎夢裡有着很多不快。追月看到他眼梢那顆粉色的淚痣,隨即情不自禁地伸手去撫,而此刻,出雲睜開了那雙懾人魂魄的鳳眸,看清了眼前的一切。
追月一怔,僵硬在那裡。她脣角喏喏,想要說什麼,終是沒出口。
“你沒事吧?”出雲並沒有想象中的嫌惡和氣惱,而是突然冒出這麼一句。
“我?我能有什麼事?玄仙大人,尊敬的師尊,你沒事吧?”追月覺得,自己還是和他維持這樣的相處比較合適,於是她故意道,“我們這種人,凡俗,皮糙肉厚,能有什麼事。”
“昨晚之事……”出雲皺眉,不知如何言說。
“昨晚?昨晚什麼事?”
“那……今日……你可有不妥?”出雲目不轉睛的盯着追月的臉色,似乎想從她的臉上看出些什麼。
“今日?今日如何?”追月轉身,毫不避諱的直視着出雲的眼眸,風清月白。
“你……也罷,你下去吧,修習之事,不必操之過急。”出雲按下心中疑惑,又恢復了那幅不可一世的樣子。
“嗯,師父,沒事我下去了。”追月轉身,目光冷淡。
見她緩緩步入殿外,轉過拐角,消失不見,出雲伸手緊了緊身上的大氅,神色凝重。她什麼都不記得了,那個擁抱……他突然滕然轉身,將大氅撇在一邊,坐上雲榻,盤腿閉目養神,身側的玄仙結界燦爛如霞茶。
而妖域的暗黑之林裡,有一盞忽明忽暗的燈,正在風中飄搖。桌前坐着的人,突然眉頭一皺,一口腥鹹脫口而出,染紅了紫色的衣襟。赤練輕輕擦去脣角的殘血,輕哼一笑:“果然是玄仙,靈力真是狠。”說着她閉着眼,靠在牀架之上,扯開前襟露出鎖骨,那裡的一大塊肌膚已經焦黑如碳,翻卷出來的皮肉,還隱隱滲着血水,看着讓人面目噁心作嘔。
她拿出身邊的小藥瓶,往傷口上撒了撒,頓時一陣青煙。她咬牙閉眼,胸口不斷的起伏喘息。片刻後,睜開眼,赤練對着銅鏡,看了一眼自己身上的傷,得意地笑道:“哼,即便再多受幾次,如此,也是值得了。”說着,將衣襟一拉,便將傷口覆蓋好。
她拿出一顆藥丸含在嘴裡,端起桌上一盞茶,一飲而盡。此刻,卻有個身影在她身後的暗處走來。
“你今日很不理智。”來人帶着盤滿藤蔓的金色面具,一雙媚眼,炯炯有神,看着身前背對自己的赤練。
“把你的面具摘了吧,看着叫人噁心。”赤練轉身,嫵媚一笑,隨即走上前來,伸手拿掉了那盞面具。面具下的人,眉目英挺,輪廓分明俊朗。
“我還是喜歡你這個樣子,不戴面具的,纔是我的無常,帶着面具的,是魔界的‘煞’。”赤練丟開面具,仰眉看着眼前的男子,溫柔的將臉靠在他的胸膛。
無常並沒有伸手摟住懷裡的人,只是任由她這麼靠着。片刻後,將女子拉出來,隨即轉身,在桌邊坐下。
“你今日去,是何目的?”無常面無表情睨着眼前的燈火,伸手撥了撥燈芯。
赤練見狀,並不計較,她隨意地甩了甩長髮,在無常對面也尋了位置坐下,不以爲意地輕哼道:“沒什麼,就是看不慣那丫頭和那個尊者。”
“果真沒有?”無常停下手裡的閒差,一個厲聲問道。
“我……我說沒有就是沒有。”赤練賭氣轉身背對着他。
無常頓了頓,隨即起身走上前去,摟住赤練雙肩,柔聲道:“我也是擔心你的安危,今日如不是我及時帶着九色趕到,只怕你在劫難逃。”
“你果真是在乎我,不是在乎那丫頭?”赤練不依不饒地看着無常。
“哼!我在乎那丫頭做什麼?”無常見她態度堅決,隨即轉身迴避着。
“如果沒有,那你發誓……”赤練話未說完,便守住口。無常聞言橫眉冷對,隨即轉身不予理睬。
赤練見無常收起溫柔,隨即也軟了下來,走到他身側,輕輕扶着他的手臂。
“不是我不信你,只是自從陛下決定要和魔界合作奪取天書,派你前去天都,我總是覺得,你會離我越來越遠……”
半晌,無常轉身看着赤練,眉目柔和,他將赤練拉入懷中,輕拍着她的背,下頜擱在她的額頭上。
“你總是胡思亂想!”
“我也希望是我胡思亂想……”可是赤練自己明白,自從從無我那裡得知了無常的身份,自己就開始不安和猜測,這種情緒將自己也快折磨瘋了。如今,那丫頭果真還是來了,命運之輪似乎就這樣往前轉動,誰也無法阻擋它的前進。她不想,就這樣看着事情發生,就這樣看着無常離自己而去。
想到這裡,她不禁深吸了口氣,靠在他的懷裡,她終是不後悔自己做了今日這件事。
“好了,我要回去了。”無常將懷裡的人,再次拉出來,淡淡的眼眸對上她的深情。
“那……”赤練正欲開口,卻聽無常回言,“天都你不可再去,得空我會來看你的。否則不僅你無法自保,只恐我也要暴露。想那出雲,是何等的警覺之人。”
“警覺?呵呵……你未免將他想得太高深了。”赤練一陣輕笑。
“什麼?”無常頓時疑竇叢生。
“你知不知道,他喜歡那丫頭……”赤練一臉鄙夷和不屑地看着無常說道。
“怎麼可能……”無常還是不可置信。
“怎麼不可能,不然,我逃過玄仙結界,從忘川入水來到白玉宮,在後山,看到那丫頭醉酒,和出雲親暱着呢!”說着眼裡翻出曖昧的光線。
無常深色冷峻,看着眼前的赤練,目光深邃。
而此刻的合*歡殿,月色清冷,薰風依舊,只是人卻各懷心事。
追月看着窗外的月,託着腮,嘆氣。身邊的靈鳥,嘰嘰喳喳的叫個沒完。
“好了好了,別叫了,我知道了。”追月不耐煩的將靈鳥一把塞進籠子裡,蓋上黑色的絨布,掛到牀頭。
靈鳥數次傳來慕笙的話,讓追月在白玉宮修習之際,打聽天書的下落。如今,絲毫沒有消息不說,自己還過得一團糟。
“好吧,既然如此,那今晚就去探查一番。”追月看着還在籠子裡叫喚的傢伙,深吸口氣。上次英嬌不是說天書多半在白玉宮,可是師父的合*歡殿看樣子是沒有,那裡除了書架,好像沒有別的地方可以藏。而書架,上次自己是翻過一遍的。那還能在哪裡……
突然,追月心裡冒出個念頭——晴川瀑,英嬌不是說那裡是白玉宮禁地,不然去那裡看看。
想着,追月便出了殿,憑着記憶,扶着崖壁,往後山而去。上次那黑衣女子,約見自己便是在後山,此次自己前來,希望不要再遇到什麼意外。
追月一路忐忑,隱隱便聽見白日裡轟鳴的瀑布,夜間卻溫柔繾綣的聲音。她加快了腳步,一轉彎,山澗小徑便豁然開朗,汩汩流淌的晴川便在眼前,寒潭下的冰蓮,搖曳生姿,熒色的小蟲,翩翩嫋嫋,看得人心曠神怡。
追月走到潭邊,看着那些如玉冰蓮,彷彿記得自己曾經落入水中,但是似乎又不是。正在躊躇之際,只覺得身後一陣勁風。轉身一看只見幽雲輝騰羽翼,騰在空中,一臉笑容。
“追月,你怎麼大半夜不睡覺,跑着來了?”幽雲揮動翅膀,瞬間便到了追月眼前。他落下腳步,幻做平時的少年模樣。
“幽雲,你好不好?”追月此刻一陣興奮,忘記了來的初衷,拉着幽雲寒暄起來。
“哎,我說不好,能怎麼樣!”幽雲歪了歪脣,一臉無辜。
“是我的錯,不該和英嬌喝酒,還拉你下水。”追月討好的看着他。突然想起,出雲讓幽雲來看守禁地,想來禁地就在此間沒錯。只是自己卻是爲了天書而來,總不該再拉幽雲下水。
“算啦,我也沒怪你。”幽雲擺了擺手,走到潭邊坐下,隨手拔了一顆冰蓮花,在手裡把玩,“甚至,我還要謝謝你。”
“謝我?”追月瞪大了眼睛。
“是啊,我跟隨主子這麼久,從來都沒喝過酒,你倒是讓我試了一次,原來喝醉是那種感覺……”幽雲說着,心裡彷彿有無線暢想和回憶。
追月聞言,默默良久,她突然笑着問道:“幽雲,你跟着你家主子多久了?你和我說說他的事,好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