雁南的妊娠反應很劇烈。可能是頭胎的緣故吧,這些天,她幾乎吃不下飯,一吃就吐,一吃就吐。還好有張媽在這裡,她就像照看自己的親閨女一樣,一天幾次的照着雁南的口味和要求做飯,可雁南吃不了幾口就不吃了。
阿媽也是每天都來一趟,親手給兒媳婦做點好吃的。但雁南的反應也太誇張了。
阿媽當着張媽面對雁南說:“你們現在的年輕人太嬌氣了,懷個孩子跟啥似的,我們年輕那會兒懷孩子,能吃上個啥?還不得餓着肚子在地裡幹活?就是青稞面都沒有吃飽過,還說啥營養,孩子們不也健健康康的長大了嗎?我懷格桑那年,隊里正是搞批鬥最厲害的時候,天不亮就起牀,給兩個大的吃一口青稞面饃饃,趕雞叫的時候就被隊長催着上工了,那會兒講成分,我出生不好,什麼重活沒幹過啊,往地裡送糞,我一次能背六十多斤,一天下來要跑八十來趟,歇下來喘氣的時候還得給全家人納鞋底子做鞋,一家子人等着穿呢,你能閒下來?晚上回去還得給老的小的做飯,洗衣服,縫補褲襪……點這個豆黃的煤油燈,每晚就睡四個鐘頭。”
“阿媽,我也不是嬌氣的人,可是……嘔……”雁南還沒說完就跑衛生間了。
“現在的年輕人趕上了好時候啊,哪像我們那個時候,懷孩子還不如個牲口呢,孩子生出來剛一個月上就掙工分去了,月子裡想吃點好的都不知道啥是好的……”張媽也深有同感。
“現在的年輕人是趕上好社會了,吃的穿的啥也不愁,就是人沒精氣骨了,太嬌氣……”
“老嫂子,我們身上欠下的,就讓孩子們好好享受吧,你生了個好兒子啊,這是享福了,哪像我……”張媽想想自己的兒子也和格桑差不多大小,到現在還沒啥出息,整天就知道幹活的。
“格桑也是個苦孩子啊,生他那會兒,我都不知道能不能養活,別人教我扔了,我捨不得啊,我生病那會兒,也有親戚們想收養他的,後來寺院的阿卡說他是轉世靈童,要我等政策好了送寺上去,我還是沒有捨得啊……說來孩子爭氣,他愛念書,考上了大學,要是……”阿媽眼淚下來了,她實在不敢再往下想了。
“老嫂子,別難過,格桑是我們草原上的一隻鷹,這都是你們老兩口上輩子積德的啊。”張媽拿紙巾給格桑的阿媽。
“不說這些了,等過陣子雁南生個一男半女的,我這把老骨頭還能幫着孩子們帶帶孩子呢。”
“是啊,這麼大的家業,沒個兒子可不行啊,要我說啊,乘着雁南還年輕多生幾個,你老就等着將來一大羣孫子孫女圍着你叫阿耶吧。”
“新社會哪能讓你生一大羣啊,有兩個最好,要是這胎生個男娃兒我就知足了,加上我的仁措,兩個孩子挺好。”
“你看我,光顧着說話了,老嫂子,今天中午我們吃點啥呢?”
“還是問問雁南吧,她害口。”
“阿媽,我吃不下,你們吃吧。”
“這孩子,吃不下也得多少吃點吧,你是怕自己胖了吧?我可告訴你啊,你胖不胖的我管不着,但要是讓我孫子餓找了我可不依你,回頭我就讓格桑收拾你。”
“沒有,阿媽。”
“那你就先在院子裡走走去,懷孕了誰都懶得動,我明白,可你天天這麼睡着可不行,到時候盆骨打不開,生不出來疼的可是你……”
“是啊,多走走有好處,我們都是過來人,生孩子可不像上茅房,你要是不活動啊,生的那天可疼了,尤其是頭胎……”張媽從沒有把自己當成外人,她對雁南的關心和愛護絕不亞於雁南的親生母親。
“好好好,我這就活動去,阿媽,中午吃清淡點好嗎?”
“太清淡了哪來的營養?你就是怕胖。”阿媽笑了,這是她當婆婆以來最開心的曰子。
眼看着肚子越來越大,可身體卻曰漸消瘦,白皙的臉頰上長了一層鐵鏽一樣的東西,怎麼洗也洗不了,再好的洗面奶也無濟於事。格桑很心疼,可又幫不上什麼忙。第一次伺候孕婦——懷着親生骨肉的妻子,格桑別提多小心多開心多又多上心了,一會兒摸摸妻子的肚子,一會兒噓寒問暖,一會兒端茶遞水,一會兒吻着妻子的臉頰,一會兒又貼着妻子的肚子聽聽孩子的動靜。他簡直就是個沒有長大的孩子,快四十歲了,整天嘻嘻哈哈的笑個不停,走起路來腳步輕盈,說出話來和聲細語,也許是這樣的幸福場面來的太晚太晚了,人在中年,有什麼比家庭幸福,閤家團圓更重要呢?還有什麼比開枝散葉更幸福的呢?
羊肉湯是雁南最喝不慣的,她不明白,婆婆爲什麼老是要求她喝那東西呢,她一聞着羊肉的羶味就覺得噁心,然後一點食慾也沒有了。格桑看出來了,就吩咐張媽,以後別讓雁南喝羊肉湯了,漢人是不習慣羊肉的味道的,不如依着雁南的口味改喝雞湯或是其他什麼都行。其實孕婦和羯羊湯是最好的,大補啊,可睡覺自己的妻子是漢人呢?
格桑還吩咐保健醫生,讓他爲雁南儘快拿出一份食補方案。
晚上睡覺,格桑十分小心,生怕自己的一舉一動會對胎兒有個磕磕碰碰的,那麼大一張牀,格桑甚至都不敢靠近妻子,更不敢和妻子蓋一牀被子——他更害怕自己會衝動。
每晚都是和衣而睡,兩口子中間還要隔上一個大毛毛熊。雁南此時最需要的就是丈夫的呵護,她最喜歡頭靠在格桑的肩膀上睡覺,她還希望格桑的手能輕輕的撫摸着自己的肚子,給她講笑話……
“老公,你說現在搞胎教孩子能聽見嗎?”
“應該能吧,你看,每當播放梁祝等樂曲的時候,小傢伙不是很老實嗎?你要是哪天忘了,他不是還踹你呢嗎?所以說能聽見。”
“但願是個兒子,生完他之後我再也不生了。”
“你不是要給我生一堆孩子嗎?”
“不生了,享受的時候是兩個人,可受罪的時候就成我一個了。”
音樂聲響起,格桑輕輕地摩挲着雁南的肚子,用他特有的男中音小聲朗誦着唐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