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1
“什麼?要丞相的腦袋?” 安釐王大吃一驚。
須賈拼命點頭,心有餘悸。第一次,他出使回來沒有先去魏齊那裡報到,而是直接來找魏王。
“這怎麼能行呢……”安釐王緊皺眉頭。魏齊是魏國的貴族,執掌大權多年,也算個一言九鼎的人物,怎麼能說殺就殺呢?何況,因爲懼怕秦國,把自己國家的相國斬了奉上,傳出去之後魏國還怎麼立足,自己這個王還當個什麼勁兒?可是秦國勢若虎狼,若惹惱了他們,真個不依不饒,打將過來,自己豈不是完的更快?
他愁腸百結,不知如何是好:“你看那秦相……難道就沒有一點回旋的餘地?”
“臣看不太可能,實在是不好辦……”須賈也跟着嘆氣,秦國的一趟驚魂之旅,讓他現如今什麼也顧不得了,“范雎對丞相怨怒極深,臣看定然不能善了,秦王還給臣定下一月之期,也是鐵了心想要相國的命……不然,大王您再和信陵君商量商量?”
安釐王苦着臉又想了一會兒,擺擺手:“你先下去,讓寡人再琢磨琢磨吧。對了,這事先不要對任何人說起,尤其是不要讓相國知道。”
“是是是。”須賈連忙答應着退了下去。陽光耀眼,照得他暈暈沉沉,昏昏噩噩。
“相國,你不要走,你走了妾身可怎麼辦啊?”小妾哭哭啼啼地抱住魏齊。
魏齊不耐煩地掙脫她,往日裡流光溢彩,令他寵愛非常的美人,現在看着竟十分厭煩起來:“他們要的是我的頭,又不是你的,你哭個什麼勁兒!”
小妾又附上身來,嚶嚶哭泣:“妾身就是擔心相國您啊,相國此去,不知何時才能回來,沒有相國,妾身可怎麼活啊!”
外邊有人咳嗽一聲,魏齊愈加焦躁起來,“那你就去死好了。”
小妾一愣,哭得更加厲害:“那相國就把妾身賜死吧,反正妾身的一切都是相國的……”
“好了好了。”魏齊煩躁地阻止她,“我要走了。”
“相國。”小妾執着地撲上來,“相國帶我走吧,妾身不怕奔波受苦,跟着相國,還可以伺候您的飲食起居……”
魏齊停下來,嘆了口氣:“行了,你老實呆着吧,難道我走了,這裡還會有人敢爲難你不成?我只是去趙國暫時躲避一下,過一段時間就回來了。”他說完,不再理會小妾在後面悲切切的啼哭,隨着那報信的心腹去了。
“相國跑到趙國去了?”安釐王牙疼似的吸氣,“這可怎麼辦啊……”
衆臣搖頭唏噓,牙疼的比安釐王還厲害。
信陵君上前一步:“算了,大王不想作戰,就把范雎的家眷好生送去,再多準備些金銀,且看看他們口氣再說吧。”
安釐王想了想:“……如今也只能這樣了。”
“這是給寡人的?”嬴稷瞟了一眼箱子裡的珍奇異寶。
“是的。”侍者恭恭敬敬上前,把一封帛書呈上,“這是魏王寫給您的信,使者就在外面,大王要不要召見他?”
嬴稷看也不看那信一眼:“頭呢?”
侍者道:“沒有……據那使者說是魏相聽到風聲,逃到趙國去了,住在平原君家裡,魏王也沒有辦法……”
“哦?”嬴稷挑起眉,“你不是跟他先從丞相那裡來嗎,丞相怎麼說?”
侍者道:“丞相什麼也沒說,下臣估計他忙着與家眷相見,一時顧不上許多……”
“哼。”嬴稷哼了一聲,“丞相的夫人,長相如何?”
侍者猶豫了一下,不知秦王何時變得如此八卦起來,“丞相的夫人,自然是品貌端莊,溫良淑德……大王,使者等在外邊,您到底見是不見?”
嬴稷不知哪裡冒出一股火來,一把把書帛掃在地上,“見什麼見!把寡人的話當耳旁風嗎?寡人要的是魏齊的頭,沒有頭,他們滾過來做什麼!”
他站起來在地上兜了兩圈,怒氣衝衝地道:“秦和趙在澠池會上曾結爲兄弟,一直交好,如今他們竟敢收留丞相的仇人。丞相的仇人就是秦國的仇人,這次寡人非出兵向趙國問罪不可!”
侍者見秦王發火,忙戰兢兢地跪好:“是是是,臣下這就去叫那使者走。”
嬴稷尤不解氣,一腳踹在箱子上:“送一箱破爛來就完了?以爲寡人希罕這個嗎?”
侍者道:“是是是,臣下這就叫他們擡走,退回去。”
嬴稷又是一腳:“退回去幹什麼!留着吧!”
馬車已經行駛在趙國的土地上了,魏齊斜着身子靠在裡面,緊張的心情漸漸鬆弛,取而代之是更大的失落。
他向來是個裝酷愛漂亮的人,自十三歲回到魏國以來,他還是頭一次這麼狼狽,儘管一直仍然不能相信真的會有人來追殺他,可是事到臨頭,還是緊張得要命。他曾經以爲自己不會怕死,現在才明白那原來是因爲死亡沒有真正來到面前。
由於權位之爭,他十三歲前一直在外流落。雞鳴狗盜之人見過不少,爲了生存也曾和他們打成一片,但是在他心裡,對那些血統身份根本與他無法同日而語的人,是深深的鄙視的。在那些困窘的日子裡,他只能靠想象來安撫自己不能平衡的心,他發誓,無論怎樣的不擇手段,將來也一定要登上自己想要的位置,一定要高高在上一定要俯瞰衆生,一定要讓別人臣服於自己腳下仰視自己,時時刻刻過着掌控自己,掌控別人,掌控一切的生活。
然而現在,他誰也掌控不了,就連拉車的馬,都不聽使喚地放慢了腳步。
魏齊胸中憋悶,又不知該如何是好。安逸驕奢的日子,已經過得習慣,本以爲沒人能再讓自己爲難,卻沒想到,會爲幾年前一個並沒有怎麼重視的小人物,逼到這幅田地。
馬車越來越慢,魏齊惱怒地叫道:“沒吃飯嗎,快一點。”
馬車伕嚇了一跳,儘管逃亡在外,相國的暴脾氣可是說來就來,他趕緊抽一鞭子,催促那匹疲憊不堪的馬。
魏齊喊了一句,自己也沒想到會發出那麼大的聲音。他突然發現,自己的暴怒,原來是來源於恐懼,一種他從來就不肯承認的恐懼。
他一下子覺得冷到發抖,探出頭去,景物已經變得似曾相識。腦中浮現出平原君趙勝那好像永遠帶着微笑的溫文面孔,那雙親切無比的褐色眼睛,不知怎麼的,魏齊頓時就感到安心了不少。他,一定會幫我的。
“放心,我會幫你的。”平原君果然這麼說,臉上浮現着萬年不變的和煦笑容。
他沒有表現出久別重見的驚喜,也沒有拍着胸脯給他保證,但魏齊的心一下子就落得很實。他知道,平原君不會拒絕自己,而且,他見到自己很高興。
當初在魏國,是平原君主動與他交好的,打破了本應該是的泛泛之交。而且,平原君是好人,是溫文爾雅的君子。
他的君子與信陵君不同,信陵君是體貼,對每個人都能做到關心,周到得有些可怕;而平原君卻是溫和,來源於那種從骨子裡散發出的氣質。魏齊從沒見他喜怒形於色過,他,就是那麼個不緊不慢的人。
就這樣,魏齊在平原君家裡住下了。
平原君並沒有三天一宴,五天一席的招待魏齊,周到細緻卻不見外,讓他住的很舒服。
但無論多麼舒服,寄人籬下畢竟是寄人籬下,魏齊堂堂一個相國,躲在朋友家裡作縮頭烏龜,這心裡又怎麼能安定的下來。
共同進餐時,魏齊食盒裡的飯沒動多少,酒倒下得極快。平原君看了他一會兒,探過身子按住他的手:“別喝了。”
魏齊擡起頭,眼中失神,好脾氣地順着他把酒推到一邊。
平原君反倒嘆了一聲:“這都不像你了。”
魏齊輕嗤:“什麼纔像我?”
平原君沒有回答,轉換話題:“住得還習慣吧?”
魏齊道:“還好。就是每天半夜裡醒過來,總是想不起來自己是誰,身在何處。”
平原君沉默了一會:“你是喜歡熱鬧的。”
魏齊道:“熱不熱鬧的也無所謂……不說了,總之都怪我當初一時糊塗……”他停下話頭,目光落在上來奉水的平原君侍妾身上。
侍妾個子不高,嬌小玲瓏凹凸有致,一張臉乾乾淨淨很是可喜。魏齊盯着她愣了會神,才發現人家姑娘還端着水等着自己接呢。他忙伸出手去取,恰好侍妾等了半天,也正伸出手要送,兩相一碰,水灑了出來。侍妾雪白的小手頓時見紅,嚶的一聲,求助般地望向平原君。
平原君隔着魏齊看了看,輕聲道:“沒什麼大礙,自己下去處理一下就好,叫她們拿點藥膏給你。”
侍妾答應一聲,抽回魏齊要給自己擦拭的手,欠了欠身,退了出去。
魏齊望着她的背影道:“她叫什麼?”
“虹女。”平原君道。
魏齊自語:“叫人好好看看她的手啊,玉蔥似的,別糟蹋了。”
他寡然無味地扒了幾口飯,站起身來:“趙兄,我今天不和你下棋了,先回房休息去了。”
他走之後,平原君自己又坐了很久,終於轉過身去對旁邊的人說:“今天晚上,叫虹女去魏公子房裡伺候吧。”
秦昭襄王命王翦爲大將,發兵二十萬,攻打趙國,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一舉佔領了三座城池,一時間趙國危在旦夕。
此時趙孝成王剛剛即位,趙國由太后攝政,雖有廉頗藺相如平原君等人文功武略,共同輔佐,但新舊交替之際,國內動盪不安,國力大不如以前,再趕上這麼一出,更是應接不暇,岌岌可危了。
趙國無奈之下求助於齊國,卻又被齊國拿捏一把,要求趙太后必須送兒子長安君入質,方能出兵。趙太后寵愛小兒子,自然不捨,說什麼也不肯答應。朝廷裡亂作一團卻又無計可施,最後多虧了左師觸龍挺身而出,勸通了太后,這才得以搬來救兵,阻住了秦國來勢兇猛的進攻。
總之,於趙國而言,國外比較亂套,國內形勢不妙。
但是這些,平原君一點也沒對魏齊說起。
魏齊初得虹女,心中大慰,流亡在外的愁苦寂寞得到了緩解。他身在趙國,周圍心腹耳報都不健全,又是借居別所,養在深閨,外邊的事也很少能傳得進來。而平原君每次見他依然是一幅平心靜氣的模樣,魏齊自然從未多想,住的倒是舒心的很。
這已經是秦國第三次派使者來找平原君了。
還是在平原君的書房,還是那些老話:“我國攻打趙國,所爲只是魏齊,如果公子把魏齊交出來,我國立即退兵,決不侵犯。”
平原君也還是面目平靜,氣定神閒的老樣子:“魏齊並不在我這裡,請回報秦王,不要誤聽人言。”
使者磨蹭了半天,依然無果,只得悻悻而歸。
“送客。”
“魏公子最近身體怎樣,心情如何?”
平原君問送客歸來的近侍。
“回公子,很不錯。昨天小人還看見魏公子和虹女姑娘遊園來着。”
“好,你先下去吧。”
平原君沉默地坐着,猶如老僧入定,令人如沐春風的微笑被眼底泛上的褐色抑鬱一點點吞噬。
魏齊,有我在,你放心吧。
五天後,趙王急召平原君入朝議事。
平原君趕到,朝中大臣已經都等在那裡了。
太后不在,趙孝成王雖然臉上少年稚氣尚存,卻也像模像樣:“平原君,秦國已經退兵了,你知不知道。”
平原君道:“臣知道。臣聽說秦國的軍隊已經退回了函谷關,齊國的軍隊也折回去了。”
趙王道:“秦王給寡人寫來書信,說他們無意與我國爲敵,三個城池歸還我們,要和我們恢復過去的友好。”
平原君道:“是。他也給我寫來書信,說要與我交朋友,邀請我去咸陽相會。”
相國虞卿馬上站出來:“平原君萬萬去不得。秦國如狼似虎,信用缺失,從前孟嘗君進了秦國,幾乎難以脫身。現在他們正疑心魏相魏齊藏在你那裡,叫你過去,擺明了是不懷好意。”
老將廉頗道:“打又沒法打,和又不能和,平原君再不敢去,趙國真是怕了秦國,被秦國吃的死死的不成?”
趙王十分頭疼:“好了好了,諸位少安毋躁。平原君,秦國說只要交出魏齊,他們就再也不會和我國爲難了。依寡人看,你把他交出去得了。”
平原君把頭微擰,淡淡的笑容未斂,語氣卻是出奇的堅定:“沒可能。”
趙王狂捏太陽穴:“這……怎麼辦……”
廉頗道:“平原君名氣身份在那裡擺着,料想秦國也不敢拿他怎麼樣。
乾脆就去他們那裡一趟,堵了他們的嘴算了,否則,這事沒個完,倒讓趙國總不能安生。”
虞卿道:“不可,就算他們不敢拿平原君怎麼樣,他要脫身回來也是困難……”
“好了。”平原君打斷了他們的爭論,“我決定去了。”
“不可……”
“三思……”
“有危險……”
他的話說完,反對聲四起。
然而平原君一言既出,塵埃落定,對所有勸解與分析都置若罔聞。
最後的結果是,那些反對平原君入秦的大臣終於發現,看似溫和的平原君,原來性子執拗的很,認定了的事是怎麼也不會更改的。
“你要去哪?”魏齊疑問,一隻手還搭在虹女的纖纖玉指上。
虹女羞澀地抽回來,兩人當着平原君的面相視一笑。
跟虹女廝混了那麼久,他當初的些微不好意思早已沒有,變得習慣,直接把她納入自己人的範疇了。
平原君眼神一黯,微笑未改:“大王派我去齊國商議一些事情。”
魏齊道:“我怎麼聽說趙國現在有些不太平,都說秦國打了過來,是真是假?是不是因爲我?”
平原君道:“沒有的事,趙國現在安定的挺好,你不要想太多。就算秦國真的打過來,那也是看我國新舊交替動盪,想趁機撈一把,這麼大的戰事,又豈會是因爲你一個人。”
魏齊佯做不滿地翻眼睛,道:“切,誰說我是一個人。”
平原君笑容變深:“對,你不是一個人。”
魏齊聽得這話有歧義,一掌擊打在平原君肩上:“你這個人就是陰壞啊,我是說我抵得過千軍萬馬,可不是一個人這意思。”
平原君笑着搖搖頭,並不與他爭辯。
“說真的,真的沒事嗎?”魏齊又問。
“真的沒事。”平原君望着他清朗的眉目,回覆了英氣勃發的臉,心裡蟲咬一樣的癢痛。
“那你要去齊國幹什麼?多久回來?我怕你回來我都要走了。”魏齊懶洋洋地道,在這種被迫的情況下才發現,不用操那麼多心的生活還真是舒服。
“趙國的國事,就不用你事必躬親了。”平原君開玩笑地說。
“切。不說就不說,我也懶得管。你那一大家子親戚可都在哪裡呢。難不成還對我們魏國有什麼陰謀不成?再說,有陰謀我也管不了了,他們那些人,可真讓我心寒呢。”魏齊說着,臉上陰沉下來。
“好了好了。”平原君勸道,“你這爭強好勝不吃虧的毛病得改一改了,先老實呆着,什麼事等我回來再說好不好。”
“好。”魏齊答應得出乎意料地爽快。
“你怎麼這麼聽話了?”
“你辦事我放心啊。”魏齊笑得開懷。
平原君愣了愣,花開一樣的笑容綻大:“放心就對了。”
作者有話要說:魏齊:爲啥大家對俺的事熱情不高呢?人家作者明明寫的那麼有愛。
作者:算了,你既不紅又不肯脫,觀衆對你熱情都不高,只能刪減戲份了。
二人抱頭痛哭:揮淚斬馬謖啊啊啊啊啊啊啊。
作者鄙視:你這過氣的n線明星,收視率還能高了咋的?難道你願意脫?
平原君:雖然不脫,但是我可以爆料,不得不說的故事……
作者捋鬍子:那就試一集看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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