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2、42、果珍李柰
鄭安平到現在也不能接受這個事實,陪伴了他快十年的妻子,竟然就這樣地猝然離去了。
因爲和王稽翻臉,鄭安平領着全家搬出了原來的地方,住進了范雎爲他們找尋的府院。
這家搬的雖仍然很莫名,但是因爲比原來住的還要寬敞,所以對於鄭安平不太站得住腳的解釋,家人也沒有繼續追問。事實上他們也沒什麼時間追問,因爲鄭安平很快就接受了任命,去了坐落在咸陽城西的一個訓練軍隊的地方。
那裡有一批新招募的兵馬,主要是弩兵,爲補給前方戰事而設。他跟着那些御手,看他們指揮戰車,排列隊伍,一面督察,一面學習,日日忙地脫不開身,夜裡就留宿營中,壓根就沒有時間回家。
高強度的工作使他暫時把一切放置在了一邊,而秦國士兵那令人驚奇的吃苦耐勞和幾近狂熱的驍勇好戰也不斷地感染着他,使他全心全意地投入到這項新鮮的事務中去。
就在漸漸適應並開始在其中得到很大的滿足和樂趣的時候,一匹快馬卻給他送來了不詳的消息:他的妻子病情突然惡化。
他只得丟下手頭的事情,快馬加鞭,飛馳回城中心的家中。
儘管那匹馬已經被他驅趕得快要斷氣,他回到家的時候,還是隻來得及見到妻子最後一面。
妻子已經說不出話來,看到他回來眼睛亮了一下,想說什麼,卻只是嚅動了幾下嘴脣。
鄭安平無法接受親密無間的一直以來像母親一樣精心照料他的妻子變成了這副虛弱的模樣,鼻子一酸,眼淚不受控制地落下來。
父親也在一邊擦淚,道:“小容自搬了家之後一直不好,我們也沒有什麼辦法,只當慢慢休養就是了,結果昨天夜裡她突然就說不出話動彈不得了,你不在,範丞相府上我又沒去過,只好一面張羅着找醫,一面去求王大夫幫忙,他倒是極好,聽說立馬就起來去幫我們請好的醫倌,可是醫倌來了,也說無力迴天……怎麼會這樣快呢……”
當父親說到王大夫時,鄭安平很明顯地感到妻子握着自己的手驟然一緊,然後很快地鬆開,和頭一起,徹底地歪在一邊。
容卿。鄭安平不敢相信地慢慢觸碰上她的臉,拼命地撫摸,卻最終只是確認了她已經離去的信息。
屋內一片寂靜,連一直在嗚咽的修文修武也停住了哭聲,彷彿沒有一個人,能夠相信這個事實。
鄭家人雖獨在異鄉爲異客,但是鄭安平近來也識了不少人,加上范雎的關照,妻子的喪事還是辦得很是大型體面的。
然而,這完全不是鄭安平想要的。
他從來沒有這麼討厭過見人,他只想躲到一個沒人的角落,讓自己安靜安靜,儘管他還在強自支撐招呼,人前人後,恍惚而機械地忙碌,臉色蒼白如鬼。
他不能面對妻子死去這個殘酷的事實,不能面對眼含淚水追問母親去向的孩子,但他更不能面對的是自己嚴重的負罪感。他總覺得,妻子的死,和自己有莫大的關係。
如果不是自己帶她來秦國,她也不會因長途跋涉水土不服誘發病症;如果不是自己硬要搬家,她的病怎麼會再次加重;如果不是自己對她太少關心,她又怎麼會
突然離去;如果不是自己背叛了她,那麼這一切也都不會發生。她一定是知道了什麼,鄭安平怎麼也不能放下那驟然收緊的手,一直到現在,那股力量彷彿還加諸在他手背上。在她生命的最後一刻,是帶着對自己的埋怨去的吧。
他真的不能原諒自己。
黃土與棺槨埋葬了他曾經美麗溫和如今卻已瘦骨嶙峋的妻子,也一點點埋葬着他的心,家,對他來說似乎變成了一個巨大的墳墓,住着一羣未亡人。
送走了最後一批賓客,他病倒了。
高熱使他臥牀不起,昏昏沉沉,但是稍微好一些之後,他又掙扎着去了兵士們的駐地。
不是多想去那裡,只是爲了逃避家。舉家的沉悶悲傷令他感到壓抑,更重要的是,家人被他的病嚇怕了,簡直像伺候老太爺一樣地圍着他轉,讓他厭倦、疲憊、無顏消受。
不要對我這樣好,不要對我這樣關心,讓我自生自滅吧。鄭安平煩躁地想。
兵營裡還是殺聲震天,氣氛火熱,吵得他頭暈耳鳴,眼前一陣陣發黑。其實他的身體最近就沒好過,被王稽撞破的頭固然癒合了,但他時常感到暈眩。另外還有後背,從外表看來只是青紫了一片,似乎並無大礙,可他總覺得裡面有哪裡是裂開了,休息了很久還是一動就隱隱作痛,夜裡睡覺都不敢平躺。
他並不是一個多能吃苦的人,只是好勝。在主動請纓且初來乍到的軍隊裡,他不願意被別人輕視,於是一直都在努力堅持,不肯流露出什麼來。
就像現在,儘管他覺得步子都有些發飄,還是咬着牙一步步走着。
烈日當空,場地上訓練的人都被曬得黑裡透紅。坐在一輛戰車上的鄭安平,臉色卻不正常地慘白着。火海一樣的熾熱中,他在遊離地飄浮。
“大人,該發令了。”聽到不遠處一輛車上的人朝這裡喊了一聲,想看一眼卻是一片模糊,他費力地舉起手中的旗幟,還沒來得及揮一下,就一頭從戰車上栽了下去。
跟鄭安平一起的都尉和就近的幾個御手連忙跳下車,七手八腳地把跌落塵埃的他扶起來。
“大人!大人!”
聽到呼喚,鄭安平迷迷朦朦地睜開眼睛,又是一陣天旋地轉。他軟得像根麪條,
攙他的人稍一放手,他差點又摔在地上。
都尉看他臉色發白,滿頭虛汗,和旁邊幾個人嘀咕一陣,道:“大人身體不好,還是回去吧。”
鄭安平勉強道:“沒事,去營帳裡歇歇就好。”
都尉道:“營帳裡什麼也沒有,熱得要命,大人的狀況,恐不能支撐。大人,您的事大家都理解,保重身體要緊,還是快些上車,回家去吧。”
鄭安平無力拒絕,他覺得自己頭痛暈眩得快要吐出來,趕緊用手捂住嘴,含糊地嗯了一聲。
坐上一輛臨時改造的馬車,鄭安平晃晃蕩蕩地回去了。奔跑的馬車給他送來了一些涼風,一路下來,他似乎略微平復了點。
“停。”他叫住駕車的士兵,“好了,你回去吧,我快到了,你這車太大了,再往前走不方便。”
士兵木訥,應了一聲,讓他下來,聽話地把車趕走了。
鄭安平搖搖晃晃地走着,臉上很熱,有可能終於被曬紅了,可骨節裡在發冷,一陣嚴重似一陣。他步履維艱,但不願意回家被照顧,能到個沒人的地方躺一下,是他現在最大的希望。
他艱難地走着,不知不覺就來到了曾經的住處——王稽爲他們提供的院落。
他猶豫了一下,還是走近了去。門沒鎖,好好的房子顯得有些寥落破敗。鄭安平推了門,像以往歸家一樣徑直進了屋。
曲幽的裡屋裡,彷彿還殘留着他和妻子過去的痕跡。他走過去,慢慢躺在冰冷的漆塌上,希望能有一雙熟悉的纖纖細手探過來,溫柔地放在他的額上。
當然不會有。
眼淚順着眼角流到耳朵裡,鄭安平難過地想:以後我都是這樣孤獨了。他無聲地哭着,冷一陣熱一陣,最後把自己蜷縮成一團,靠着牆壁睡了過去。
不知過了多久,他因難受而輾轉反側,掙扎着醒了過來,依然是時冷時熱,喉嚨裡像火燒一樣。他想要自救,卻是怎麼也爬不起來。
我要死了,我要死了,容卿,我要見到你了。
他頹廢無助地呻吟着,然後陷入了昏迷。
又不知過去了多久,一個高大的身影走進來,長久地看着他,把手放在他潮紅的臉上,嘆了口氣。
那人俯□,掰開鄭安平緊摳着塌沿的手指,抱起他走了出去。
王稽直接去了醫倌家裡。
經過治療後的鄭安平趴在王稽背上,頭靠着他的右肩,微弱的呼吸變得沉重,溫熱地噴在王稽脖子裡。
王稽步履沉重地走着,其實鄭安平一點也不重,但他就是覺得累。
邁出去的每一步,都承載着他沉甸甸的思考。
最終,他還是把鄭安平帶回了家。
鄭安平安靜而舒展地躺着,看上去彷彿是安居樂業的樣子,王稽在一邊坐下來,一瞬間有種兩個人正在和諧生活的感覺。
但他馬上就意識到這是種錯覺,因爲躺在那裡的鄭安平,皮膚慘白暗淡,晾在外邊的手臂,瘦得青筋露出,絕對稱不上什麼和諧。還記得第一次見到他的時候,玉白剔透的一張臉,嘴脣殷紅的叫人想咬一口,整個人伶伶俐俐得像只猴子,難道,愛一個人,也能把他害成這樣嗎?
王稽深深地惆悵了,他想再摸摸鄭安平的臉,手伸到一半卻又停住,伸伸縮縮,最後還是放了上去。
這就叫做,一錯再錯吧。
鄭安平有所感覺,皺起眉頭歪了歪臉,似乎還不舒服,又想把身體也側過去。
王稽伸手按住他,他後背上固定了兩塊竹板,應該是翻不過去的——唉,這應該又是自己的“功勞”了。
“唔。”鄭安平無法順利翻身,眉頭擰得更加緊了。王稽不忍心這樣強制地轄制他,便一隻手使了柔力按壓着,一隻手輕輕撫摸他的肩頭。
鄭安平漸漸平靜下來,嘴脣煽動了兩下:“……容卿……”
王稽的動作開始僵硬,但依然機械地進行着,直至手被鄭安平抓住。
鄭安平無意識地握着他的手,沒有多大力氣,卻像是在抓救命稻草一樣執著,放在胸口上就不撒開了。
王稽開始由他握着,但是身體長時間地半懸着十分疲勞,他試探着抽了抽手,卻被鄭安平像頑童搶東西一樣奪了回去,且又加了一隻手牢牢抱在懷中。
王稽被他拽的伸長了脖子,活像只撈魚鸛,他苦笑着嘟囔:“你搶我的手幹嗎?”
鄭安平乾脆把他的胳膊也保住了,臉貼上去,滿意了似的撇撇嘴。
王稽僵着身體自語:“我的手比我的人要好嗎?……我這個人,就那麼不討人喜歡嗎……”
他在手臂完全麻木之前把它們強行抽了回來:“……你讓我不知道該怎麼辦好了。”
鄭安平即使在昏睡中也感到了驟然而來的空虛,他有些驚慌地扭動着,不知在尋找什麼。王稽雙膝跪地,看他快要滾下去方纔用身體擋住。
鄭安平一把抱住身邊暖暖的物體,撈不着似的貼過去:“別……別……冷……你走了我就孤單了……”
王稽愣了一會兒,慢慢把他擡進自己懷中:“安平,找個人來喜歡,就不孤單了……”
兩天後,清醒過來的鄭安平與恰好走進來的王稽四目相望,同樣地面無表情,沉默了簡直有幾百年那麼久。
王稽以爲他就算不毆打斥罵自己,也要掙扎着站起來跑掉了,但鄭安平只是和他對視着,一言不發,毫無動作。就在王稽懷疑他已經風化了的時候,鄭安平終於向裡側了臉,調整了一下睡姿,然後被抽了筋一樣軟在那裡。
王稽大感驚訝,忍不住趴過去打量他:鄭安平閉着眼,像睡着了,聽見動靜才睜開看了看,而後又繼續合攏。
“喂,你怎麼了……”王稽擡擡下巴,他怎麼着都覺得不對勁。
鄭安平只回饋給他一句話就再也沒有了動靜:“我很累,在你這裡呆會兒。”
王稽舔了半天嘴脣,老老實實地走了出去。
這一呆就是七天,鄭安平衣來伸手凡來張口受之坦然,只是面無表情,一言不發。
王稽覺得自己完全喪失了主動地位,而對方彷彿是有了莫大的資本似的,他小心翼翼地觀察鄭安平的臉色,不敢招惹他,連不正經的話都不敢漏出半句。
七天之後,鄭安平默默地吃了飯,起身,整好衣服,出門。
王稽見勢不妙,一把拉住他:“你去哪?”
他只是想拉住鄭安平,卻沒想到鄭安平毫無力道,直接就輕飄飄跌到他身上。
想念的鮮活的身體依在臂膀,王稽心開始亂七八糟。他試探着把手探進鄭安平的夾袍裡,隔着衣服撫摸他的胸前的突起。
他感到鄭安平是在掙扎,可是一點也不激烈,於是王稽半拖着他回去,一邊摸他,一邊緩慢地脫他衣服。
王稽想:如果他反抗的利害,我就放開他,然後去關門。
但他最終還是猶豫着把想做的事情都做完了。
進入鄭安平時,他不迎合也不抗拒,像在接受醫治。
(迎奧運,創和諧,此處略去500字)
王稽汗淋淋地爬起來,窗戶支着,門也沒關,暖春的風打着旋地吹進來,似乎有了夏日的氣息。
鄭安平頭埋在一堆衣服裡,雙腿伸開,一動不動,打老遠一看像栽種了一棵白色的植物。
王稽已經感到後悔了:“安平,安平,你怎麼了……”
植物紋絲不動,王稽是真的緊張了:“你別這樣……我又錯了……我今後再也不出現了,行不行?”
植物突然毫無徵兆地顫抖起來,衣物裡傳來嗚咽的哭泣,聲音越來越大。
“怎麼了,怎麼了?”王稽的聲音很快被鄭安平幾乎是嚎啕的哭聲淹沒,束手無措地跪着。
鄭安平從來沒有這麼放縱地痛哭過,鼻子嘴巴里都是悲傷的氣味,源源不斷地自七竅涌出。
多半個時辰之後,已經麻木成一尊塑像的王稽發現哭聲漸漸低弱了。變成了帶着鼻音的抽咽。
“你怎麼……”他一句話還沒說完,就聽到鄭安平嗚嗚咽咽地道:“你給我閉嘴……”
他嗓門不高,雖然是句嚴厲的譴責,但是聽上去卻是軟綿綿的毫無殺傷力。
王稽束手無策,兵來可以將擋,“水”來他卻不會土掩:“你這是幹什麼呀……”
淚眼朦朧中看到王稽要靠近,鄭安平把手一揮,一個竹枕飛了出去,他帶着虛弱的哭腔罵道:“你這混帳害慘了我,離我遠點。”
王稽不敢辯白這其實是自己的家,只訕訕道:“你想怎麼樣啊?”
鄭安平不理他,停了一會方自暴自棄似的低語道:“我能怎麼樣……”
王稽望着塌上隆起的薄薄一片身體,一時間憐憫頓生,溫柔激盪,激情四溢,百味雜陳,心說:我怎麼會這麼喜歡他,這真是沒有辦法了,唉,就這樣吧,今後不管他要不要,不管他怎麼想,我都對他好就是了……“
他試探着把手搭在鄭安平微微顫抖的脊背上,沒有遭到反抗。
他把鄭安平拉進自己自以爲寬廣的懷抱裡,也沒有遭到反抗。
鄭安平像是完全失去了力氣。
都是命運啊。
又是一個緩慢的七天,傷口的癒合,從來都是一滴一點。
鄭安平要走了,家裡以爲他在兵營,兵營以爲他在家裡,他總要去一個地方。
王稽坐着看他,突然道:“我要去跟大王說。”
鄭安平有些呆滯地問道:“說什麼?”
王稽沒回答,天上的雲忽來忽走,弄得他眼前一陣明一陣暗。他想:時候確實是不對啊,只怕這次,腦袋要被砸開花也不一定。
作者有話要說:無厘頭.雷翻.
昨天熬夜苦幹大幹加23幹,徹底結束王鄭的故事,轉入正途.肯定就真正開始秦範了,侵犯,欽犯,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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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憐的梅花五,一個長評也沒有
我無語望天三十秒,心想謬讚了其實連個短評也沒大有啊.
於是更新,出去買零食,等着看開幕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