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亥
沉重的束縛一點點消退,范雎終於能夠睜開眼睛了,身上是潮水般一波波涌來的脫力感,口中是帶着藥味的苦澀,他一時有些不知身在何處。
“丞相,你醒了!”
看清楚伺候他的僕人歡欣鼓舞的臉,范雎方纔慢慢恢復了意識,聲音暗啞:“我這是……”
僕人道:“您醒了就好,我得趕緊叫他們去通稟大王。您也是,不舒服爲什麼不早說呢,……竟然會在雍殿暈過去,大王把您送回來,差點沒把我們罵死。大王他在這裡呆了許久才走,今天早上還親自來了一次,命我們等您一醒,趕緊去告訴他……您稍等一下,我馬上就回來。”
他說着,急匆匆去了。
范雎自己忍不住苦笑:衆目睽睽之下,在雍殿暈倒,情緒還真是激動,丞相復仇這齣戲,演的還真是好看。
僕人很快去而復返,將他慢慢扶起,喂他清粥。范雎只覺腹中飢餓,口渴難耐,便就着他的手一點點地啜。
一碗粥還沒喂完,就聽到有人在外邊吆喝;吆喝的話還沒傳進來,就看見嬴稷一步跨了進來。
范雎擡起頭,四目相對,嬴稷臉上的表情變了幾變。他看看范雎,再看看僕人,嘴張了張,卻是什麼也沒說出來。
范雎欠身要行禮:“大王……”
“別……”嬴稷趕緊阻止,忙亂中把粥碗也給碰翻了,剩下的小半碗粥全灑在地上。
僕人慌慌張張去收拾:“小人這就再去換一碗……”范雎道:“算了,我不吃了,你下去吧。”
嬴稷看那僕人消失,轉過臉來,又和他對視了半日,方從牙縫裡擠出話來:“真的病了爲什麼不去求醫……寡人還以爲你是裝……”
范雎笑笑:“這是痼疾了,由來已久,求醫也沒用。臣原以爲沒什麼……”
嬴稷想了一想,沉着臉道:“可是原來被那魏齊打的?”
范雎垂下頭去:“沒什麼……”
嬴稷怒道:“什麼叫沒什麼?沒什麼會落下這麼嚴重的毛病?沒什麼會治不好?”
范雎聽他嗓門甚高,只得勸解道:“真的沒什麼……大王你看牆邊那陶罐,碰裂了再粘起來,總要留一點裂紋的……”
嬴稷咬了半天牙,道:“寡人非給你殺了那魏齊不可!”他直視范雎道:“這個,寡人的安排,你覺得怎麼樣?……”
范雎看了他:“臣多謝大王關懷。”
嬴稷突然覺得這話十分不順耳,聲音裡帶了怒氣:“替你出氣你不高興嗎?你不會又要對我說,殺魏齊不錯,可以削弱魏國,促其混亂什麼的吧!”
范雎把手抵在脣上輕咳:“大王明鑑。的確,魏齊雖然治國之才欠缺,然而他與幾國要人都有交情,合縱聯合,將來確實不利於大王擴展大業……”
“夠了!”嬴稷直接爆發,“你還會不會說點別的!”
范雎怔了怔:“大王想讓臣說什麼?”
嬴稷一時氣結,又覺無言以對,憋悶半晌才道:“寡人就是想護着你,你難道都不明白嗎?”
范雎對上嬴稷跳動着小火苗的眼睛,心中微微一震。隨後,巨大的悲傷與無味感馬上籠罩上來,讓他感到無比的疲倦,他強打起精神繼續堅持:“臣怎麼不明白。大王您識臣於草莽,對臣一直器重非常,不但委臣以重任,對臣信任有加,而且在生活上對臣也關心到無微不至,爲了替臣出氣不惜與魏國翻臉,給臣找回面子……”
嬴稷氣呼呼地盯着他,越聽越是不順耳,越聽越覺得他是言不由衷,不禁惱怒地打斷了他:“行了,說這些做什麼!”他看向范雎蒼白倦怠的臉,脫口而出:“好好的突然病成這樣,我看你還是對魏國那個須賈不死心吧!”
范雎的臉瞬間變得更白:“……大王何出此言……如果您……”
嬴稷看他這樣,也不知是憤怒還是痛心:“寡人知道又怎麼樣,我只是想幫你,你不信任寡人,想去信任誰?那個須賈?那個人品行低劣,舉止猥瑣,都那樣了你還看不出來。如果你現在還對他有什麼情誼,寡人真是無話可說!”他說完,一甩袖子,氣憤憤地背過身去。
范雎凝望着他微微抖動的背影,很久之後長嘆一聲:“大王如果是爲這個生氣,臣也無話可說。”
嬴稷轉過身來:“什麼意思?”
范雎道:“張祿在秦國有幾年了?早在改名字的那個時候,我的心就完全死了。”
嬴稷轉怒爲喜:“是嗎?”
范雎又低下頭:“大王爲什麼非要再揭臣的傷疤呢。”
嬴稷莫名地欣喜,以致有點語無倫次:“寡人不是要揭你的傷疤……就是想讓你明白……原來寡人也想不明白,後來知道……”他突然想起什麼,遙看了眼窗外,道:“算了,寡人得回去了。聽你醒了就這麼跑出來,都忘了武安君還在那裡等着寡人商議要事呢。丞相,以後我們再說,等會不要忘了服藥,寡人已經派人去幫你尋覓神醫了,你這病症肯定能治好的。什麼都放心交給寡人,好不好?”他說着,興頭頭去了。
范雎呆坐了一會,緩慢地搖搖頭,卻不知道是對着誰。
大王,我還是不能明白。我想你也不明白,心死了,到底是什麼意思。
(第二部完)
作者有話要說:熵……
在我玩物喪志的巨大激情下,終於能上網了,先普天同慶一個。
太少了,但第二部就是要到這裡結束。曖昧,讓人受盡委屈,呵呵,第二部都完了還沒曖昧出什麼來,我是不着急,婚姻是愛情的墳墓,追到手就沒意思了。
另:武安君奏是白起,是哪果說萌他的來?
另另:魏齊爲啥不能有番外,那也是個慘兮兮的美人啊。
(下期預告:魏齊同學踩着風火輪華麗登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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