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6、46、龍師火帝
屋裡不知何時多出一個人來,一身窄小破舊的庶民之服,手持一把青銅短劍,劍身正插在范雎身上。
嬴稷一瞬間血液凝滯,周身冰涼,隨即,靈敏的身軀超越了頭腦,他就勢翻身過去,摸起地上佩劍,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劈在那正往外拔劍的陌生人身上。
嬴稷的佩劍可不是裝飾用的,雙面開刃鋒利無比,只聽那人“啊”的叫了一聲,便撲倒在范雎身上,血噴得到處都是。
嬴稷一腳把他踩下去,舉起劍來,失去理智似的拼命往下戳,直到那人動也不動一下,連門外的侍衛聽見聲都過來了還不罷休。
“大王。”
他聽到侍衛喊他。
不搭理,繼續在那篩子也似的後背上亂戳。
“大王。”
范雎也這麼喊他。
嬴稷猛然一凜,擡起頭來,滿眼裡都是血色。包括范雎,也坐在那一片血色之中,蒼白的臉上一抹鮮紅。
他丟了劍跪倒下去,慌慌張張地就去扶范雎,扯他衣襟:“你怎麼樣?你怎麼樣?”
范雎目光有些發呆,他軟弱地去推秦王的手:“沒事。大王,臣沒事。”
侍衛已經把那刺客的屍體拖在一邊,在他們的幫助下,手哆哆嗦嗦的嬴稷終於如願以償地解開了范雎的衣服。
短劍的尖被那人磨製的鋒利無比,但也只是在范雎寬大的袍子上扎裡一個洞而已。范雎幸運的毫髮無傷,除了皮膚上被鈍器磨出了一道紅痕。
嬴稷舒了一口氣,只覺魂魄開始歸位。
這時拿着短劍的侍衛忽道:“劍上有毒。”
“什麼!”馬上,嬴稷就大喊起來,嚇了他一大跳。
侍衛連忙道:“大王放心,這只是民間自浸的普通毒藥,沒什麼用的,而且丞相根本沒有受傷,更加無礙。”
“嗯。”嬴稷放鬆下來,身上毫無氣力。
受到驚嚇而如驚弓之鳥般四處查看的兩個侍衛走過來,彙報他們的調查結果。
“大王,周圍找不到其他人了。這人應該是之前就一直埋伏在這間屋子裡,有預謀要進行行刺。就現在情況推斷,他應該是獨自一人,而且應該不是哪國派來的死士,倒像是居住在秦國的別國平民。……只是大王沒留下活口,也無法確認他的目的……”
嬴稷突然憤怒了:“什麼活口!什麼目的!他目的明明就是要刺殺寡人,幸虧丞相救了寡人。難道寡人還要留着他,讓他再繼續來上幾劍嗎!你們都是幹什麼吃的!”
護衛心想是您到處亂跑還不讓我們跟着的,但又不敢辯解,只苦着臉道:“是。大王恕罪,是臣下的失職。情況應該是如大王所說,此人行刺的目標是大王。他看樣子不是秦國人,倒像是趙衛那邊過來的,料想只是一介頭腦發昏的百姓,見宮中守衛嚴密,大王您又經常張揚外出至此,便設法混了進來。所以說,這種惡劣的天氣,大王今後還是不要外出爲妙。”
嬴稷更惱:“宮中守衛嚴密,那丞相這裡怎麼辦?是個人就能進來埋伏,丞相的安全怎麼保障?”
護衛窘迫:“這……倒也不用擔心……”
范雎可沒經歷過這種千鈞一髮的驚險場面,剛纔看到利刃相向,下意識地把秦王推了出去。現在反應過來,卻是心裡後怕,手腳發軟,刺客的鮮血粘在身上,粘稠腥氣,也令他胃中翻騰。
他緩了這一會兒似乎好些,聽得秦王呵斥護衛,便道:“臣這裡沒關係,以後多注意些應該不會怎樣。大王是一國之君,正在風頭浪尖,今後才理應處處小心……”
嬴稷打斷他:“不必說了,從宮中調動衛戍,把丞相這裡保護起來。至於寡人,哼哼,這幾個蟊賊,還真的不放在眼裡。……好了,你們先出去吧。”他轉向護衛。
范雎語重心長:“大王還是要謹慎啊,所謂明槍好躲,暗箭難防。雖然如今秦國強盛,諸國都畏怕秦國,但是沒有人會願意坐以待斃,強者被孤立而弱者尋求聯合,將會是一個巨大的威脅。平原信陵以禮節感召世人,贏得了不少讚譽,他們記恨秦國,將來應對秦國大大不利。而且,如今黃歇被封爲春申君,招兵買馬躍躍欲試,已經完全不是原來所說的那樣了,臣愧對大王,當初真不該勸說大王放他回去……”
嬴稷擺擺手:“這和丞相無關,寡人當時也是那麼想的。黃歇這個人過於狡猾,他過能言善辯,寡人也上了他不少當。算了,現在說這個幹什麼,丞相,你真的沒事嗎?你爲了救寡人……唉,萬一那混蛋真的傷了你可怎麼辦啊。”
范雎道:“沒關心的,臣倒是關心大王……”
嬴稷忽然冒出一臉興奮來:“你關心寡人?你是關心我的對不對?你心裡還是很看重我的是不是?”
范雎猶豫了一下,接着道:“臣當然關心大王……的安危。”
嬴稷皺起眉頭:“別說安危,我這個人呢?”
范雎想了想道:“臣當然關心大王。大王您關乎國家廟堂,務必要保重自己……”
嬴稷最不愛聽這個,可繞來繞去總是要回到這上頭,他心裡燃起火來,壓着聲音道:“又是這樣,難道說一句惦記我有那麼難嗎?”
范雎眼睛轉向一邊,道:“臣時時刻刻惦記大王的安危大王的基業。”
嬴稷呼得站起身來,臉上微紅:“實話跟你講,寡人對丞相你就是和別人不同,寡人不僅把你當丞相,寡人是心裡時時刻刻想着你這個人。你對寡人究竟是怎麼想,今天就說個清楚的吧!”
范雎索性低下頭去:“臣對大王之心,日月可鑑。”
嬴稷氣不打一處來,自牙縫裡擠出三個字:“真磊落。”扭身便走。
范雎追過去:“大王去哪?外邊雨正大……”
嬴稷頭也不回,他怕無法控制自己的感情:“這點雨死不了人,不牢丞相費心。反正你擔心的也不過是寡人的‘安危’。”
范雎看着他冒雨跳上車,追了幾步又退回來。
肩膀上冰冷一片,如今他的身體,可不能再承受這麼大的雨淋了。
他默默地望着珠簾似的雨幕,心中百感交集。
第二天秦王沒有登殿和大臣議事,說是病了。
范雎聽到這個消息,心裡一沉,那是怎麼也平靜不下來了。是昨天被雨淋了的緣故嗎?憑他實在不應該啊。可……他心中想着,恨不能當即便去探望一下,看看到底是怎麼回事。然而想歸想,他終究還是沒有去。
是風寒受涼吧,應該是沒關係的。
他自己不去,也不差人去,甚至也不去從別人那裡打聽,只退守家中,自己在那裡胡思亂想。
他想得十分難過,然而讓他比難過還難過的,卻是自己這份難過的心情。
這樣過去了三天,他的心情已經漸漸平復,可是秦王還沒有好。
他好像是消失了呢。如果他真的消失了,會怎麼樣呢?
范雎這樣想着,聽到門上傳來篤篤兩聲。
“誰?”
“丞相,宮裡來人求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