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4、44、海鹹河淡
嬴稷在兩人單獨相處的時候委婉地表達了自己的意思,但是遭到了范雎更爲委婉卻堅決的拒絕。
嬴稷有些失望,但也並不是十分地失望。因爲他本來也沒抱太大希望,反反覆覆的,他有種被打擊習慣了的感覺。而且范雎說的太在理了,事實上,他的口才一向是很好的。他的態度十分之好地對嬴稷說,這本來就是他的職責,而且現在還不是慶功的時候,他們需要時刻關注戰事,規劃未來,就算要慶功,起碼要等到拿下長平也不遲。如此云云,嬴稷明知他在推諉,卻被他說的心悅誠服甚至還產生了些自慚形穢——彷彿是自己的事情沒做好,總要別人操心的感覺。
於是就算了。他自我安慰地想,殘留在黑眼圈上的溫情也足夠回味一段時間的了。
但想和做又是兩碼事,有所思的心一時難以保持平靜。就好像一顆石子投進湖中,雖然沉了下去,但是水面總會留有漣漪。
小水波在嬴稷胸口盪來盪去,撩得他安穩不下去思考。
贏稷站起身來向外走,他不是一個喜歡委屈自己的人。
范雎顯然是在包紮一隻鴿子,他朝嬴稷抱歉地示意了一下,繼續在鴿子翅膀根和腿處打結。
嬴稷好奇地看着他的手指靈巧地活動,不時地擦過那隻萎靡不振的鴿子——他突然很羨慕那隻看上去一身倒黴相的動物。
“丞相還親自幹這個?”嬴稷開口搭訕。
范雎笑笑:“正好被臣看見了。”
“丞相真是心地良善啊。”嬴稷繼續有話沒話。
“呵,哪裡,這是臣養的。”范雎終於包紮完畢,把鴿子遞給旁邊一個僕人,“拿下去吧,單獨養起來。”
“沒想到丞相你還愛好這個啊。”秦王笑道。
“那倒也不是,這是軍中傳信的信鴿,我養了一些,平日裡傳遞消息什麼的,也可快捷些。”范雎解釋道,擡起眼來望着嬴稷,“大王裡面請。”
兩人正對着,范雎明晰地看到秦王的右眼黑黑的痕跡。黑色是那種已經見好了的紫黑,濃重但不駭人。他不是那種整天端坐廟堂或沉緬深宮的大王,所以皮膚是健康的顏色,並非不見天日的白,襯着那個黑眼圈,俊美里倒顯出幾分可愛。
范雎心裡一動:“大王的傷不礙事了?”
嬴稷愣了愣,笑道:“你天天見我,這會子終於想起來了。”
范雎也是一笑,卻不辯解。
暮春的夕陽也有了溫度,兩人遂走進屋去。
白起與趙國的戰事他們白天已經討論過了,現在並沒有什麼新鮮的話題可說。但是嬴稷再次分析起趙國當下的佈防和用將,饒有興致不厭其煩似的。
范雎微笑着傾聽,有點走神。
談了半天,外面已成墨色,嬴稷方意猶未盡地停住話頭,遙望一眼,略略伸了個懶腰,很快地告辭。
范雎恭送他上車,鬆了口氣,坦然裡有一絲慚愧。
原來他什麼也沒說。
然而第二天同一時間,秦王再次光臨,理由是看看受傷的軍鴿成什麼樣了。
范雎不得已讓下人把鴿子提過來:“大王喜歡這個?”
嬴稷朝鴿子伸出手去,和藹地淺笑:“是呀。”其實,他一點也不喜歡這些長毛的東西——除非是好馬。好在這鴿子倒還不算討厭,他便故作溫柔地摸了摸,結果看似蔫頭蔫腦的鴿子突然爆發,在他手上啄了一口。
摸着手上的一片紅,嬴稷感到很尷尬。
但是范雎比他還尷尬,他實在受不了秦王打着研究鴿子的旗號每天都來巡視一圈了,他們白天晚上的見面,已經說無可說了。畢竟,那不是一個可以暢談的對象。
而且嬴稷居然會說:“丞相你隨意便是,不必顧及寡人。寡人順便在你這裡呆一會兒,想起什麼事來也好及時與你商量。
如此三番,難以保持平靜的范雎終於決定不再以忍耐和苦笑作迴應了:“大王,你看天象,明日將有大雨,如果沒有要事,大王還是在宮中不要出外了。”
一隻腳已經邁上車的嬴稷聞言歪過頭來,露出一種看不出是受委屈還是耍無賴的表情:“可是,寡人還真是放不下那隻信鴿啊。”
范雎很快地答道:“既然大王如此喜歡,臣把它送給您好了。”
嬴稷不防備,“啊”了一聲:“這個……寡人不會養。”
范雎笑道:“難道還用大王養不成,它好得差不多了,大王若是喜歡放在身邊,就隨便讓宮人喂點食便是。”
“那,寡人豈不是奪愛了嗎?”嬴稷看着那鴿子裡自己越來越近,頭疼地敷衍。
“沒關係,臣養它們本來也是爲公事用的。”
最後,嬴稷鬱悶地帶走了鴿子,紫漆漆的轅木上,留下了一撮灰白的糞便。
作者有話要說:沒別的意思,只是想寫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