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8、11、金生麗水
對待王稽,鄭安平有一種無法抗拒的感覺。
隔三差五的,他會見縫插針地邀他出去,說一些風話,最後以兩人找地方做那種事告終。
鄭安平心裡的負罪感越來越嚴重,每次分開之後他都會羞慚沮喪,回來見到家人,更覺得自己非常差勁。可下一次王稽一誘惑,他又不知怎麼的跟他走了。他對自己說跟王稽走的理由是怕他在家裡惹出是非,可他知道,其實並不是那麼回事。
妻子的病時好時壞,嚴重起來的時候,他雖然憂心忡忡求醫問藥跑前跑後,可究竟也幫不上什麼忙,更何況他比妻子還小几歲,一直是個被照料的角色,哪裡就會照顧人呢。王稽趁虛而入,以散心爲名教他各種各樣方式,大演春宮戲碼,反覆幾次,他竟有了食髓知味之感。這種感覺夾雜着對家人的負疚,對自己的譴責,變成了一種刺激的快感,令他隱約渴望、欲罷不能。
天已經很黑了,鄭安平趁着夜色偷偷溜回家中,因爲心虛,先不進內室,坐在外面擺弄東西。
母親聽見動靜,說了一聲:“安平,你回來了,小容她今天又不太好了,可她死活不讓找醫倌,你快去看看她。”
“嗯。”鄭安平連忙站起來向內屋走。
妻子果然又背朝外躺在那裡,雖然已是春天,銅爐裡仍燃着熊熊的火焰,便是這樣,被子還緊裹在身上,彷彿一切,都無法給她任何溫暖。
鄭安平走上前去撫摸她:“容卿,又不舒服了?今天早上不是好得多嗎?”
妻子不語,身體微微顫抖。鄭安平覺得不對,使了些力氣扳過她來,看到的是一張瘦削的臉和滿面的淚水。
鄭安平慌了:“怎麼了?怎麼了?”
妻子突然抱住他,放出聲音,嚶嚶地哭泣起來。
鄭安平撫着她凌亂地垂在肩上的頭髮:“這是怎麼回事?又難受了?怎麼不請醫倌呢?”
妻子哭了半天,方哽咽着道:“我對不起你,我要是死了,你自己要好好過……”
鄭安平心焦道:“好好的說什麼死,不吉利。”
妻子哭道:“我知道我是活不的了,只會給你們添麻煩,等我不行了,就把我送回魏國去吧,葉落終要歸根,我還是想睡在自己家裡。”
鄭安平聽着心疼,撫慰妻子道:“容卿,你這是想家了罷?又何必要說這種話讓大家擔心呢。放心,你不過是水土不服,纔會一直不太舒服,等慢慢適應了就好了。明天我再幫你請個好一點的醫倌,好好看看,不要再說那些傻話了,行不行?”
妻子搖頭:“不要請他們,我自己的病我自己知道。我得的是和我父親一樣的病,他就是這樣去世的,我也快了……”
鄭安平急道:“胡說什麼,一點小疾就胡思亂想的,明日便去求醫,沒有治不好的病。”
妻子道:“不用找了,找了只怕我死的更快些。我知道,消渴之疾是治不好的,我知道你對我好,可我對你不住,以後沒法再照顧你了,只求你以後續絃,能找個好人品的姑娘,對修文修武多疼惜着點……”
鄭安平還沒來得及說話,門咚的一聲開了,修文修武疊羅漢似的衝進來,嘴裡還在喋喋不休地爭吵。
“啊呀,你怎麼進來了,祖母不讓我們打擾孃的。”
“明明是你拉我來的。”
“我叫你在門上聽一聽,又沒叫你進來。”
“可我聽到娘叫我們的名字了啊。”
鄭妻看到心愛的兩個孩兒進來,只得擦乾眼淚,強作歡顏:“修文修武,別吵了,過來吧。”
修文聞言跑過去:“娘,祖母說你怕吵不讓我們過來,你沒吃飯,不餓嗎?”
修武也爬過去,鸚鵡學舌一般:“祖母說你怕吵不讓我們過來,你沒吃飯不餓嗎?”
修文扭過臉來:“你幹嗎跟我學?”
修武道:“我本來就是想這麼說的。”
鄭安平摸摸修武,道:“你看,兩個孩子多可愛,他們可離不了你,你就不要再說那些傻話了,明天一早就找個好醫倌過來,行嗎?”
妻子低下頭去沉默半晌,黃白的臉上勉強露出一個笑容:“嗯……你今天去哪裡了,這麼晚纔回來?”
鄭安平心裡一虛,卻裝作不在意的樣子道:“我去看範叔了。”
“又去找他了?”妻子問道。
鄭安平道:“什麼叫又去?我總共也沒去過幾次,上回我到了發現秦王也在,我門也沒進就回來了。今天去也沒見到他,他一早就去宮裡了。”
妻子笑笑:“秦王對他真是器重,你以後跟着他,肯定能有所作爲……我也就放心了。”
鄭安平道:“唉,等一段時間再說吧。”說到這裡,他猶豫了一下,還是主動招認:“出來後我就去王大夫家裡坐了坐,問問他秦國的情況……”
妻子微微笑了:“是嗎,我原來看你一直對王大夫帶答不理的,還以爲你不喜歡他呢,最近你們似乎走的挺近,這很好啊,安平,你什麼時候都是不缺朋友的。……對了,有件事想給你說,我看蟬兒喜歡那王大夫喜歡的緊,你能不能跟他說說,讓我們蟬兒將來嫁給他,哪怕是做小也行啊,算是有個出路。”
鄭安平梗了半天,道:“……他有什麼好,怎麼就做小都樂意。”
妻子道:“你看你,真把我們蟬兒當塊寶了,那孩子傻乎乎的,跟王大夫可不是高攀了嗎。王大夫這人什麼地方都沒得挑,又這麼大年紀了還沒個家室,我看他對蟬兒也挺好的,如果願意豈不對雙方都是件好事?就怕王大夫他嫌棄我們……”
鄭安平心裡有些煩躁,道:“你呀,整天瞎操心,要不怎麼總睡不着呢!王稽他憑什麼嫌棄我們?……”
這時,一直睜大眼睛聽他們說話的修武突然開口:“爹爹,你們是在說王伯父嗎?他說要帶我們去玩的,怎麼不來了?”
修文也插嘴道:“是啊是啊,王伯父有好多天沒來和我們玩了,我想他了。”
鄭安平白了他們一眼:“王稽怎麼收買你們這倆小崽子了,比爹還親。”
修武雖小,倒是跟他爹學了幾分察言觀色的本事,此時見自己的爹一幅不滿的樣子,忙甜滋滋地上去解釋:“王伯父會武藝啊,很厲害的。祖母說他是個好人。嗯……他對爹爹也好,還幫您抹藥……”
鄭安平腦子轟的一聲,連忙打斷他:“行了行了,別說了。”
修武卻執意要表達完整:“是幫您抹藥嘛。他可好了,那麼晚了也不睡覺……”
“行了。”鄭安平忍無可忍地喝止他。要不是自家的孩子,真想一覺踢飛了事。
然而修文的好奇心也被激起來了,拉着弟弟:“什麼抹藥啊什麼抹藥啊?”
修武看着鄭安平兇惡的眼神,小嘴噘起來了,似乎有些回憶起爹爹囑咐過自己不要把這事給別人說來着。可是哥哥在他心中並不能算是別人,於是便道:“就是,我們坐馬車的那個時候,在路上……”
鄭安平偷眼看眼妻子,她的眉頭已經皺起來了。他不管不顧地打橫抱起修武,左手拉了修文:“快出去吧,讓你娘好好休息。”
出了房門走出老遠,他恨恨在修武屁股上打了一記:“多什麼嘴!”
隔着厚厚的衣服,修武並沒感到多疼,然而平白無故被拍打,他感到受了無尚的委屈:“哇……幹嘛打我……”
靜寂的夜裡突然爆發一聲啼哭,鄭安平嚇了一跳,又拍擊幾下:“打的就是你,不是告訴過你不要亂說嗎。”
“哇哇……我沒有……”修武被他嚴厲的語氣搞得眼淚橫飛。
修文拉住鄭安平的手,心靈感應似的也跟着哭起來:“別打弟弟……”
鄭安平一個頭兩個大,聽得房中窸窣,他一不做二不休扛着兩個孩子出了門——必須先出去躲躲!
鄭安平在孩子的嚎哭聲中略一思忖,拖着他們就往范雎那裡走。他實在不知道能去哪,總不能又去找那個罪惡源頭王稽吧?
氣急敗壞之下,鄭安平邁開大步,一口氣就走到了范雎府上,竟然也不覺得累。
他從前也算來過幾次,所以這回不等通報的人出來就自行走了進去,把兩個又喊又鬧哭聲震天的孩子往范雎面前一丟:“範叔,勞煩大嫂幫我照看兩天這兩個小崽子。我先走了。”
兩個一模一樣的小孩子站在那裡,連粉嫩嫩的臉上掛着的縱橫淚道都無比相似,看上去叫人又是心疼,又是好笑。
范雎看鄭安平說走就走,瞬間就沒得影子,連忙追到門口:“安平,你回來,到底怎麼回事?”
鄭安平腳底抹油,跑得更快了,心中自語:怎麼回事?打死我也不說。
他跑出府門,走了一段,忽然覺得不對勁:就這倆孩子,放到哪裡都是個禍害,萬一範叔和大嫂一盤問,都給我招出來可怎麼生是好。
他心中慌亂,轉身又往回走。
僕人剛關了門又聽到有人敲砸,暗自埋怨:不知今天中了什麼邪,包括大王,一個個大晚上來了走走了來的。
開了門,認得是丞相的好友,剛剛抱孩子來的那位,知道他也不外,直接就放鄭安平進去了。
鄭安平徑直進了方纔范雎的住處,卻沒看到他的人影。詢問了一下,說是領着兩個孩子去夫人房裡了。鄭安平又不能貿然闖進去,只得坐在那裡等,一會兒跪一會坐,火燒屁股一樣。
毛主席教導我們說,忙時吃幹,閒時喝稀,醬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