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9、59、知過必改 得能莫忘
白起看見范雎只有更加來氣,自然還是不會理會他。UC 小說網:於是秦王徹底震怒,削去白起所有爵位職務,貶爲普通士兵,逐出京城。
白起得到這個結局,真不知是意料之中還是意料之外。要擱到以往,他怎麼也會有所行動,然而不知是遲遲未愈的病痛還是別的什麼原因,他心灰意冷、萎靡不振到什麼也不想做了。
你真的要讓我走嗎?秋風乍起,白起默默地說。
他坐在四面來風的車上,身着夾袍,形影相弔。咸陽,記不清多少次從這裡啓程,然而這次,卻是要徹底離開了嗎?
他還是在發熱,腦子燒得暈沉,很想虛弱地靠到車背上。但這絕不是白起的作風,所以他依舊把腰板挺得筆直,僵硬地支撐着他強悍的形象。
身後有人輕咳,白起回頭,卻是范雎。
唯一一個來送自己的人,竟然是他。
但白起絲毫也沒有什麼感動的情緒,盯着由遠及近走來的范雎,他的目光不僅是冷漠,簡直是憤恨了。
他言簡意賅:“來看笑話,還是炫耀?”
范雎的步子走得太急,以至於有些氣喘,他深深地看了一眼白起,下了決心一般:“武安侯,你還是留下來吧。”
白起心裡一動:“是大王說的?”
范雎搖搖頭:“不,是我。武安侯還是接受大王的命令,掛帥出征吧,大王那裡,不會計較的。”
白起心一下子就涼了,他看着范雎:臉白得毫無血色,眼睛黑漆漆深不可測,愈發讓人覺得虛僞到可憎。
白起厭惡地道:“讓開。”
范雎一隻手抓住連接過來的繮繩:“還請武安侯三思。”
白起直接在馬屁股上踹了一腳:“走!”
馬突然奔跑起來,范雎被這麼一帶,甩了出去,跌到地上。
白起聽見後面有人喊着:“丞相,丞相。”回過頭一看,范雎躺在塵埃裡,幾個人正快速地聚攏過去。
他突然改變了主意,勒住馬車跳下,掉轉回去,來到范雎身邊。
范雎在幾個人的攙扶下,正掙扎着要爬起來。白起徑直擠進去,蹲□,一把揪住范雎的衣襟,把他從那幾個人手裡拽過來。
范雎大口呼吸着看他,白起冷冷一笑:“你可真會裝啊。”
他抓着范雎瞪了一會兒,突然用力把他往地上一攘:“我白起竟會敗給你這種人!”
范雎被他推倒,頭不可避免地重重碰在地上,當場就暈了過去。
白起站起身來,望着一動不動的范雎,甚至都懶得再給他一腳:“廢物。”
風把白起的袍子吹得獵獵作響,他看着那羣人再次聚攏上來,驚慌失措地擡起范雎奔走,不禁束手冷笑。
我看你這下又能怎麼辦?
“你……你……你說什麼?”嬴稷結巴了,“武安侯和丞相打起來……胡說什麼……是武安侯打了丞相?”
“是是。是武安侯推倒了丞相。”報信的人汗流浹背地道。
“丞相怎麼樣?有沒有受傷?”嬴稷實在不知道該怎麼好了,先着急問了一句。
“小人不知道……”那人支吾道。
“不知道?受沒受傷你看不見嗎?”嬴稷氣得大吼。
“嗯……小人確實沒看清,小人急着跑來的時候,丞相不省人事,好像不太好……”
“什麼!”嬴稷打斷了他的話,急匆匆跑出去。
白起,你真是不想活了!
白起被秦王派出的人馬截在杜郵,事實上,他根本就沒打算走出去。
“不就是死嗎?我都不怕你怕什麼?——大王不想讓我活就算了。”白起平靜地對前來不敢直視他的小官道,出奇的溫和。
“武……武安侯恕罪。”奉命前來賜死的小官硬着頭皮道,他真怕這天降的殺神一怒之下,先把自己的脖子給擰斷了。
白起卻施施然接過劍:“好鋒利的劍。……拿到戰場上,能殺不少敵人吧,是吧?”
小官哪裡敢接茬,縮着腦袋苦笑。
白起不再理他,只是撫摸那劍柄,彷彿上面殘留有那個人的餘溫。
是他親手取下這把劍的吧?
我不相信,你會忘得掉一個因你而死的人。
范雎呆滯地望天,目光空茫,心情沮喪。嬴稷的手插在他腦後撫摸,更讓他深感痛苦和羞恥。
但他什麼也沒有說,眼睛睜得很用力。
嬴稷有些擔憂地湊過去看他:“真的沒事了嗎?”
范雎微啓的口脣下閃動着一點牙齒的光澤,卻沒回答。他頭腦中混沌,說不出有哪裡特別的不能忍受,但又的的確確渾身上下沒有一處舒服,連坐起來的氣力都拿不出——彷彿是一灘不該屬於這個世界的爛泥一般——他真是厭倦透了自己這具身軀。
他萎靡的神態讓嬴稷感到極爲不安,他討好地又貼近了一些:“你不舒服嗎?”
“大王。”回信的官員打亂了他意欲親密無間的部署,嬴稷無奈而迅速地收回臉來:“什麼事?”
“大王,罪臣白起已在杜郵自刎身死,特來複命。”
嬴稷心裡一震,不知道是不是因爲自己這一震,身邊的范雎好似也顫抖了一下。
“他說什麼了沒有?”
“也沒說什麼……”
“怎麼可能什麼也沒說,就這麼痛快地死了?你把詳細的情況給寡人說說。”
“真的沒說什麼,他只是誇那劍鋒利,後來就不停地撫摸,摸着摸着,臣還沒反應過來,就看見一道血噴出來,然後他就倒下去……死了。”小官心有餘悸。
“噢。”嬴稷也不知是個什麼滋味,“你下去吧。”
他轉過身來對着范雎:“白起罪有應得,這是寡人與諸臣協商後的結果,你覺得怎麼樣?”
范雎沉默了半晌,道:“很可惜……”
嬴稷握住他的手:“沒什麼可惜的,他自恃功高,已經放肆得不行了,今天會有這個下場,也是他自找的。現在寡人已派了王何前去趙國支援,哼,我秦國並不是缺了他白起就轉不動了!”
范雎悠悠道:“是啊,缺了誰也不是就轉不動了。”
嬴稷脫口而出:“缺了你就是不行。”說完,他忍不住朝范雎一笑:“沒了誰都沒關係,只要有你就好了。範叔,寡人無論如何是離不了你的……那白起竟然放肆無禮至此,連你都敢動,不殺了他,怎能解我心頭之恨!”
范雎以看不見的幅度搖頭,陷入了良久的沉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