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邊還有幾樣微末的事情,安頓下來有閒暇的話可能會去。”辜騏老成地說:“金銀細軟都是身外之物,香港如今百廢待興,你學的法律大有用處,不愁賺不回來。”
忽然見喬若初神色苦楚,他意識到她惦記的東西應該是林君勱留下來的,馬上賠禮:“辜某心思粗莽,抱歉。我馬上給發電報,讓他務必返渝一趟,幫夫人把東西取回。”
“不必不必。千萬別給他發電報,也沒什麼緊要的。”
幾日後,辜駿帶着姚思桐到港和家人團聚。
姚思桐聽說喬若初一起來港後大發脾氣,剛安頓下來就和辜駿吵鬧,口不擇言,加上夕諾被抓的刺激,她的情緒幾近崩潰,辜駿哄她,她說他假情假意,不理她,她就打罵傭人摔東西,弄的家裡雞犬不寧。
辜家從上到下都頗有微詞。
辜駿實在沒耐心了,就跑到喬若初租住的公寓去,也不說話,默默坐着看報紙,印堂都鎖出褶子來了。
喬若初從辜騏嘴裡聽說他們夫妻不和,也不大好安慰辜駿什麼,只得勸他到外面找個事情做,她自己來港的第二天就到當地的法律事務所遞交了簡歷,很快就入職上班了。
“另外,夕諾身陷囹圄,思桐心情不好,你多安慰她。”
又幾日,辜駿忽然對喬若初說:“我想離婚。”
喬若初大驚:“不會吧你別衝動”
“我一直想做個好丈夫,可惜她不肯給我機會。”辜駿苦笑。
徐恩曾千算萬算也沒想到喬若初會沒有任何徵兆地離渝,等他發現的時候,林公館早已人去樓空,佳人不見蹤影。
抓到手的夕諾非但沒有任何用處,此時反而成了燙手山芋,全國各界都借這件事情指責軍統在搞白色統治,看誰不順眼都抓,跟法治背道而馳。
喬若初從香港秘密緻電林君勱的老上司和一干同僚,將徐恩曾前後“求愛”的事情說的一清二楚,力證徐恩曾抓夕諾實是爲了達到個人私慾,並非真正通共。
經她這麼一曝光,蔣介石的嫡系部隊都開始發聲,說夕諾是參加過淞滬會戰的軍人,爲國殘了肢體,非但沒有受到表彰,反而在沒有任何證據的前提下被當成通共分子下了大獄,真是滑天下之大稽,令人心寒。
姚願之夫婦更是從上海跑到重慶,三天兩頭去國民政府裡面哭訴,控訴夕諾在監牢裡遭到了非人的待遇。
徐恩曾弄的焦頭爛額,頂不住各方面的壓力,很快就把夕諾從軍統的大牢裡請了出來。
出獄之後,姚願之夫婦把兒子一頓臭罵,勒令他和他們即刻離開大陸,前往香港與妹妹、妹夫匯合。
夕諾推遲,被姚願之質疑:“莫非你真的入了?”
“哪那麼容易就入黨,我不過是和他們接觸了幾次,同意他們的理念,有意靠近。”夕諾沒瞞着父親,和盤托出。
姚願之捻鬚正色道:“局勢複雜,一晨一夕,城頭就可能變幻大王旗,攪入其中風險過大,你還是不要摻和了吧。”
夕諾執意不肯走,僵持不幾日,姚夫人忽然犯了心臟病,送到醫院,險些沒搶救過來。
重慶的中共組織得知此事後,立刻給夕諾送信,讓他到香港去,說那兒日後更有用武之地。
夕諾考慮再三,徵詢姚願之的意見,沒有去香港,回到相城,關進自家的老宅,晝伏夜出,著了一年的書。
1945年9月,沈約夫婦帶着八歲的林安來到香港和喬若初見面。
林安拿着父母的相片辨認幾輪,眨巴着的黑水晶眼珠用生硬的漢語問喬若初:“你是我媽媽嗎?和照片上的有些不一樣。”
喬若初一個沒忍住哭了起來:“是的,我是你媽媽。”
林安又想了許久,轉頭撲向沈約,和喬若初隔着一段距離目不轉睛地打量她。
“你知道我爸爸在哪兒嗎?”
沈約一把掩住他的小嘴巴,“你爸爸在國內領兵打仗,很威武的,叔叔不是跟你說過了嗎?”
小孩子一邊玩去後,沈約說:“我的事,還沒敢告訴林安。”
“先別告訴他。”喬若初眺了一眼林安無憂無慮的身影,“我始終不相信君勱死了。”
“這兩年我也派人去找過,父親的關係都用遍了,倒是聯繫上幾個和他一起去緬甸的人,唉,他說的和官方一樣,我當時帶人突圍,中槍後撤退到野人山,之後就沒任何蹤跡。那種地方,活下來的可能性不大,政府也認定人是陣亡了,嫂子,你就不要抱其他幻想了。”沈約沉痛道。
喬若初出奇地淡然,“就算他死了,我不信當時帶去的原浙繫心腹幾千人沒有一個倖存下來的,我得問問他走之前交代了什麼,他不可能沒有話留給我。”
辜駿和姚思桐在到達香港的次年春天辦了離婚手續,姚思桐大病一場,喬若初去看她,她頗有怨氣,撐着病體對喬若初冷嘲熱諷,極不友善。
喬若初碰了一鼻子灰,半句都沒有爲自己辯解,扭頭走了,心下涼透了。
她的公寓後面有幾株高大的梧桐樹,每每雨滴敲窗,舉目眺見桐葉,都會想到她與林君勱在江南的那些年,思着念着,便整夜不能入眠,在枕上嘆息輾轉。
有時窗外的細雨中會有一聲長嘆和她交互迴應,喬若初便感嘆,不知何人也抱了同樣的離殤之愁,以致夜不能寐,憔悴待天亮。
終有一次她忍不住好奇起身往窗外望去,昏黃的路燈下,一個頎長俊逸的身影落入眼底,那種熟悉感令她呼吸凝滯。
喬若初擎起一把油紙傘下樓衝入綿綿雨霧,疾步走過去,高跟鞋濺起的泥點飛到她的素色旗袍上,將下襬的玉蘭花打的斑斑點點。
“駿”到了近前,她的聲音破殼而出,帶着淡淡的傷感。
辜駿下意識地輕咳了聲:“睡不着,出來走走,可巧就到了你樓下”
順手撐起她的傘罩在二人頭上,“大半夜的,你怎麼出來了?”說完溫和地笑了。
喬若初淡笑:“你還好意思問,我是睡不着覺聽到有人在下面嘆氣,起來一看,哪知道是你,你說我能不出來看看嗎?”
辜駿笑了笑,看着夜色,“這陣子的雨真密集。”
“是啊,下起來沒個完了。”喬若初換了話題,“思桐還是放不下你,生病有段日子了,你去看她沒有?”
“她不肯見我。”辜駿將傘斜向喬若初,“夫妻一場,鬧到離婚的份上我也遺憾的很,唉,是我對不住她。”
到了喬若初樓下,辜駿把傘還給她:“你上去吧,我也回去休息了。”
晃晃悠悠到了年底,辜騏從南洋回來,連家都沒回直接從律師事務所找到喬若初,說是有個緬甸華僑從騰衝得到消息,雲南王龍雲的親信龍清四年前在緬北邊境扣押了一支國軍的正規軍,奪了人家的裝備,人也沒放回去,最近被捅出來,蔣介石的愛將陳誠正和雲南地地方勢力扯着皮呢。
“一定是他的部隊。”喬若初腦子裡像炸了一顆雷樣兒,目光發直,喃喃地道,飛快地跑回去收拾東西準備去雲南。
辜駿聞訊趕來,“若初,辜騏帶回來的只是小道消息,不一定可靠,還是多方打聽打聽吧,你這麼貿然回國不行。”
“我等不了了,龍清放不放人我不管,我送上門去,讓他把我和君勱關在一起。”喬若初情緒激動,認準龍清扣押的就是林君勱的部隊,誰的話也聽不進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