臨水靜靜得流淌着,柳伐也終於走到了曾經的家門口,柳伐看着這個陌生的門,有些失神,這裡還是那個家嗎,或許從他走出去的時候,一切都已經變了!
我,回來了!
柳伐輕輕的打開門,硃紅色的大門上寫滿新意,院裡的那棵大樹早已生長到牆外,熟悉又陌生。
寒舉靜靜的看着柳伐的背影,不知怎麼地,心頭突然生出一絲憂傷來。
院子裡空空蕩蕩,雖然沒有人居住,但是看起來還是頗爲乾淨,院裡的陳設並沒有改變,依舊是當年的那副模樣,彷彿,一切都沒有發生過。
“走,出去吧!”
柳伐並沒有走進裡屋,只是在外面站了良久,猶豫了良久。
“誰?”
就在柳伐準備走的時候,突然傳來開門的聲音,不待柳伐答話,寒舉的手已經放在了刀柄上。
“唔,還真有人?”
門終於被打開了,一個農夫打扮的人大步走了進來,打着一盞昏黃的燈臺,一步步靠近了柳伐二人。
“好久不見,李緯兄!”
柳伐一眼就看清了那人,正是當年同他一起進京趕考的好友,李緯!
“柳……柳伐?”
李緯手中的燈臺差點掉在地上,他沒有想到,真的沒有想到,竟然還能看到柳伐!
“哈哈……真的是你,好小子,沒想到柳大哥你還會回來!”
李緯看到真的是柳伐,心裡也是十分開心,這好幾年來,柳伐沒有一點點消息,李緯還以爲柳伐死在外面了,雖然當時李緯不知道柳伐爲什麼惹上麻煩,但是他知道,柳伐的麻煩一定不小,今天見到柳伐還活着,怎麼能不讓他驚喜。
“呵呵,幾年不見,可還好!”
柳伐給寒舉打了一個手勢,示意寒舉不要亂動,隨即走過來拍了拍李緯的肩膀,和他一同找了個地方坐在了地上。
“還行,娶了婆娘,娃兒都不小了,哈哈,當初我還擔心你,沒想到你小子命夠硬,還能活下來!”
柳伐微微一笑,沒有多說什麼,只是和李緯閒敘着,不知不覺,已是深夜。
“對了,我……義父葬在哪裡?”
說了半晌,二人終於都沉默了下來,往事不必多提,柳伐此次過來,也正是爲了祭奠亡父而來,過了好久,他才艱難的提出了這個問題!
“在小後山,明日我帶你去,今天很晚了。”
李緯打了個哈欠,看着柳伐,歉意一笑,穿上麻衣,他已是一個農夫,他要耕耘,爲了生計,他還有妻兒,還有父母,總是要生活的。
“對,這麼晚了,叨擾了,不知不覺,竟然這麼晚了,哈,快回去吧!”
柳伐看到李緯很是疲憊,心中也是有些慚愧,畢竟他和李緯不同。
“好,走,去我那裡吧,這地方雖是有人打掃,但是總是荒蕪許久了,沒有什麼人氣!”
李緯手裡的油燈也已有些昏了,燈油已經快要燃盡,夜卻愈發的深了!
“無妨,你快回去吧,說不得婆娘都等心急了,哈哈!”
柳伐調笑一句,隨即將李緯送了出去。
“呲……”
火石敲動,柳伐終於又進了熟悉的那一間屋子,他還記得,在這間房裡,做過的夢!
“就是這裡嗎?”
柳伐稍微有些失神,這塊土地下葬着他的義父嗎?
他跟着李緯爬過一處山坡,突然膝蓋有些發軟,彷彿不自覺的就要跪倒,這裡,葬着他年少的日子!
不知不覺,柳伐心頭有些發酸,他默默的跪了下來,看着墳頭上立着的墓碑,心裡滿是複雜!
亡父柳震之墓!
石碑很華麗,墳墓也是裝飾的頗爲考究,只是在柳伐看來,卻是格格不入,柳震從來都不是一個講究的人!
李緯不知道說什麼,只是默默的跪着,畢竟他也是柳震看着長大的,同時,寒舉也跪着,柳伐都跪着,他沒有不跪的理由,他,只是一個影子而已。
“走吧!”
沉默半晌,柳伐終於站了起來,他淡淡的說了兩個字,隨即大步朝着山下走去。
生者且偷生,死者長已矣!
柳伐心中滿是惆悵,中元節,這是死者的狂歡,卻是無數生者的心酸,能回上原,再看一眼柳震,柳伐已是滿意,他北上,只是爲了圓自己的一個夢而已。
寒舉看到柳伐的背影有些落寞,抓了抓腦袋,也跟着柳伐走了下去,就在他們走出不久,又有一隊人慢慢朝着這裡來了。
一男一女,後面是一羣僕從,有男有女,有老有少,他們無一例外,都穿着一身素白色,爲首的那人看起來甚是年輕,只是看那面容,頗有些不怒自威的感覺,已然有些官體。
“夫君,公公就葬在這裡嗎?”
那女子挽着那男子的手,看到自己夫君臉上有些悲傷,不竟壓低了聲音,緊緊的握住了那人的手。
“嗯,妃兒,我父親他……就在這裡!”
那人突然擡起頭來,看着小後山的位置,隨即又鬆開了那女子的手,大步走上前去,他也很久沒有來過了,很久了,自從柳家家破人亡之後,他幾乎就沒有回來過,人去樓空,回來又有什麼意義,一年多的功夫,他已經身居高位,再也不是從前的那個泥腿子了。他,就是柳渙!
“咦,有人來過了?”
柳渙走到近前,看到山上的墳墓被清掃的很是乾淨,似乎已經有人來過了,他皺了皺眉,沒有多說什麼,幾乎在第一時間,他就認定了,這一定是村裡的老人還記得柳震,所以纔來祭拜的,快兩年了,他從來沒有柳伐的消息,少武恆安也是從來沒有跟他說過他大哥的事,他也曾派出人手追查,卻如同大海撈針一般,杳無音信!
柳伐沒有看到柳渙,他和柳渙,也只是差了半步,就是因爲這半步,他們再一次錯過了相見的機會了。
“接下來,你準備去哪裡?”
下山之後,李緯明顯看到柳伐情緒有些低落,隨即看了一眼他身邊的寒舉,又嘆了口氣問道。
“我想去帝京看看!”
柳伐突然開始瘋狂想念,夢裡的帝京,他一直壓抑的情感,他似乎都能感覺到那人的氣息,時光荏苒,那人可曾安好?
他從來沒有忘記炎凝,只是一直使自己繁忙起來,不去想她,他還記得他的承諾,只是不知現在的炎凝,是否已是嫁作人婦?
瑞園,炎家別院!
“小姐……”
畫喬看着梳妝鏡前的自家小姐,心裡說不出的痛苦,她知道,炎凝從始至終都沒有忘記過柳伐,她相信,就得一定會回來,爲伊消得人憔悴!
自古美人如名將,不許人間見白頭,炎凝已經是及笄之年了,在不嫁出去,就會惹人閒話的,炎公道也屢次說及此事,結果就是不歡而散,炎凝總是會來到瑞園居住,也少了許多煩心事,只是這麼拖下去,也不是辦法,丟的還是炎家的人!
“小姐,柳渙公子真的不錯的,況且他還是柳公子的弟弟!”
看到炎凝坐在那裡良久,始終不說一句話,畫喬終於還是忍不住開口了,說來自從柳渙進過一次炎家門之後,炎公道便對柳渙頗爲滿意,一表人才,卓爾不羣,並且柳渙也未曾許配婚約,這便讓炎公道更加上心了,而炎少秉與柳渙走到也是極近,現在少武恆安上位,柳渙仕途一片大好,若是炎家和柳家結親,日後當真是權傾遍野了。
“說的什麼胡話,出去!”
炎凝看着鏡中的自己,微微有些失神,直到畫喬再一次喚醒,聽到畫喬的勸說,她馬上又皺起了眉頭,她性子是極倔的,自然還是認死理,不等到柳伐,她是不肯罷休的。
“是!”
畫喬終究只是一個婢女,她看到炎凝不高興了,隨即嘟嘟嘴,悄悄退了下去,瑞園的天很小,小到在這園子裡只有一些鳥困在裡面,彷彿這裡也是一個籠子,炎凝看着外面的天空,心裡一片灰暗,這樣下去,終究不是辦法!
“瑞園!”
柳伐坐在馬上,終於走到了朝思暮想的地方,他曾經在這裡,遭人追殺,又在這裡,被人所救,所救的那人卻又是他當年救下來的,緣分天定,只是上天給他這緣分的時候又跟他開了一個玩笑。
一個是當朝大員之後另一個卻是朝廷的叛逆,這是何等的造化弄人?
他嘆了一口氣,終究沒有走近瑞園,看着那門上的大字,神情微微有些恍惚,罷了,只是一段往事而已,過去的終究會過去,他自嘲一笑,或許炎凝已是嫁作人婦,已是深居庭院了。
“走,陪我去一趟壽山吧!”
柳伐最後看了一眼那大門,隨即大步走開,竟是不再看一眼,就在此時,瑞園的門,突然開了,柳伐一愣,也是聽到了這開門聲,不由自主的轉過頭去,看了一眼那人,竟是有些失神!
一個女子從裡面走出來,滿臉抑鬱,當她一步步走出大門,突然聽到幾聲哼哧的聲音,不由皺起了眉頭,剛剛擡起頭,卻又癡了……
帝京,青石坊,柳府!
柳渙的宅邸相對城南來說,委實清靜了不少,沒有車水馬龍的喧鬧,也沒有人來人往的嘈雜。街面不算寬敞,由青石鋪就,街道兩旁皆是高牆大院,牆內兩邊人家種植的樹木竹子生長茂盛,探出枝葉,陰影將街面遮了一大半。
“夫君,爲何近來總是悶悶不樂的?”
柳渙坐在亭中,神色有些鬱鬱寡歡,自從少武恆安入主東宮之後,他就幾乎沒怎麼笑過,一年多的時間,他從一個普普通通的讀書人,到現在,變成了萬人之上的朝廷大員,他雖是年輕,卻也格外的被器重。
炎少秉也是跟他說了好幾次了,欲將炎凝許配給他,甚至是少武恆安,也有這麼個意思,柳渙心裡也是十分矛盾,他與雲妃在一起,也有大半載的功夫了,只是雲妃卻始終沒有一點懷孕的跡象,不孝有三,無後爲大,柳渙不想負了雲妃,只是炎少秉的一番好意,他也是難以拒絕。
自打雲妃入府之後,她也不要什麼名分,她知道,現在柳渙不同以往,若是讓人知道自己的出身,恐怕只是讓人恥笑,因此,她寧可委屈了自己,也不願意委屈了柳渙。
“呵呵,無事,來,爲我撫琴,我想聽琴了!”
柳渙微微一笑,已然看到雲妃站在自己身旁,他伸手牽着雲妃,讓她坐在自己身旁,自己卻又微微閉上了眼睛。
“錚……”
優雅的音樂從雲妃的手指間奏響,不知不覺中,柳渙已經沉入夢鄉!
“唉!”
雲妃落寞一嘆,看着眉頭皺的很緊的柳渙,放下了手中的琴,隨即悄然走到了柳渙身邊,伸出柔荑,輕輕的爲柳渙鬆着眉頭。
漸漸的,柳渙眉宇之中終於平靜下來,不再皺着,此時雲妃才未然一嘆,她什麼都知道,她是一個聰明的女子,每日炎少秉來之時,或多或少,都會提點兩句,以她的性子,怎麼會聽不明白炎少秉的意思。
她垂下頭,看了看自己平坦的小腹,苦笑一聲,爲柳渙披上一件寬大的薄衣,隨即靜靜的坐在那裡,看着柳渙,竟有些癡了。
不管在西南府打的有多火熱,在西北有多亂,只是在帝京,從來都是一副繁華的場景,朝野的動盪對於帝京的百姓來說,完全沒有什麼影響,只是茶餘飯後,大家閒敘的話題罷了!
只是在朝中,卻是人人自危,自從少武恆勇自殺之後,朝野動盪,大批官員下馬,最高者便是當朝禮部尚書,也是少武恆勇的授業恩師,對於叛逆之徒,少武卿從來不會手軟,更何況,當朝太子,總是要有些人去殉葬的!
本來所有人都以爲皇帝已經死了,沒想到,到頭來,死去的,只是一個太子,以及無數爲太子陪葬的人,這其中最有些坐不穩的就是炎公道了,
當日少武卿派出人手希望他來支援,做一個選擇,只是他遲遲不動,早就在事情發生之前就託病不朝,幾日的功夫,大夏卻發生了近乎翻天覆地的變化。
人老成精,炎公道做了一輩子的官,他看的很開,只是他始終沒有做出一個正確的選擇,就是因爲他沒有做出選擇,所以他現在有些坐不住了,有時候,不選擇,就是最好的選擇,有時候,不選擇卻意味着對立,他有些後悔了,他錯過了一個站隊的機會。
“少秉,凝兒呢,又去瑞園了嗎?”
炎府之中,兩個人在堂中坐了良久,父子二人如同陌生人一般,始終不說一句話,直到炎公道清了清嗓子,嚥下一口茶水,這纔開口了。
炎少秉眼中有些複雜,他看了看父親,微微點點頭,他們一家,都是頑固的性子,小到他的妹妹,大到他的父親。
那夜少武玉前來炎府,本來是一個很好的機會,他也是極力勸阻炎公道,只是炎公道優柔寡斷,始終不肯下定決心,如今,已是被排斥出了那個圈子。
“是的,凝兒還在瑞園裡,一切安好,父親大人放心便是了!”
炎公道搖搖頭,站了起來,踱步半晌,終於又道:“你可曾再與那柳渙提起凝兒的事?”
聽到炎公道問起,炎少秉也是一陣頭大,這種事,不是整天掛在嘴邊上的,更何況,在柳渙身邊還有一個雲妃,二人鴛鴦似仙,他又怎麼好說出口。
“這個,有說起過,只是柳兄卻並沒有說什麼,有些耐人尋味……”
“如此,你便多去幾趟,炎家,咳……炎家……”
炎公道看着堂中的匾額,微微皺起了眉頭,隨即大步走了出去,炎少秉一言不發,弓了弓身子,看着炎公道的背影,鼻頭竟有些發酸。
或許,他真的老了!
柳渙一覺睡醒之後,才發現雲妃在一旁打瞌睡,看着自己身上的披風,他心中不由有些溫暖,看到雲妃始終守護在自己身旁,柳渙捋了捋她的秀髮,又爲她披上披風,隨即悄悄的走出了青石坊。
一年多以來,他可謂是官運亨通,想起這走過的一載,他就不竟有些苦笑。他雖是虛職文官,可是這個位置又是大有前途,最少在旁人眼中,他柳渙短短的幾個月能坐到現在的位置上,那是件很恐怖的事情。
至於幾年後柳渙到底能紅到什麼地步,那是所有人都在考慮的事情,柳渙覺得自己現在最應該考慮的事情不是向上爬,而是如何利用手上這個千載難逢的官職做出最大的成績。
四下望過去,才發現自己已經過了天馬橋,柳渙哭笑不得。他的宅邸在青石坊,在柳池之南,本應該從東城出來最近,可他不知不覺,卻走到了南面的青微城,這下過了天馬橋,已經到了柳池以北,想要回他的府坻那可要繞個大圈子才行。
好在他這人也不急躁,信馬由繮順着柳池而行。望着帝京的繁華,柳池有如冰龍般的盤旋,柳渙心中的壓抑不免少了很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