塵關,雙方廝殺異常激烈,這個關乎生死存亡的時刻,雙方都已殺紅了眼,如同野獸一般進行着殊死搏鬥。
城牆上不斷有莽原軍搭着雲梯攀上,又不斷被守城的士兵們予以還擊,武器斷了,用拳頭,用腿踢,用頭撞,用牙咬,雙方用盡了一切能用的辦法,只要能給敵人造成傷害。
真正的拼殺,已經到了最原始的地步,武器並不重要,生命互換,爲了生存,他們盡力在保衛着自己的性命,面對敵人,他們只能瘋狂的衝上去,任何語言的交流已經沒有作用。
最好的方法只有一個,殺了他,所有人都在這麼想,殺了眼前的敵人,自己就能活下來。
城頭的馬道上,箭垛間,城牆的牆根下,護城河邊都已堆滿了屍體,有莽原城軍的,也有守城士兵的。鮮血,斑斑駁駁灑滿了每一寸土地,微風吹過,血腥之氣四散開來,令人聞之慾嘔,城牆方寸之地,直如人間地獄般悽慘殘忍。
天快亮了,安世賢站在離城頭五里遠的中軍帳前,面無表情的閉上眼,一張蒼老的臉龐不經意的抽搐幾下,晨風拂過他銀色的鎧甲,夾雜着濃郁的血腥味,彷彿在給這個製造兵災的禍首染上幾許血紅的戾色。
這一波的攻城又被打退了,參與攻城的士兵沒有一個活着回來,數千條性命,轉瞬間便被老天收了回去。南宮制怒,你果然不愧是一員名將,我實在是低估你了,可是……你還有多少士兵可以死?
睜開眼,安世賢的神情仍是一片肅殺,馬鞭斜指塵關城頭,淡淡道:“去!兵發三千,再給我攻一次,日出之前必須拿下塵關,屆時,屠城三日三夜,讓這所謂的南獄第一雄關化爲灰燼!”
身旁一員將領聞言,剛毅的面容閃過一抹決絕,躬身抱拳後,昂然而去。三千身着黑色鎧甲的士兵,呼喝着衝向城頭,如一道黑色的潮水,衝擊着塵關搖搖欲墜的城牆。
“擂鼓!爲攻城的將士助威!”
“咚咚咚……”
低沉而震撼的鼓聲,在寂靜的清晨迴盪於九宵。西城牆的箭垛間,南宮制怒左手拿着一柄長戟,趁着難得的短暫休戰時間,他在安排守城的人手,補充守城器械,修復工事,等待隨時而至的下一波攻擊。
他的神色很平靜,他的左臂已受了傷,那是一個攀上城牆的莽原軍士兵制造的,一刀削去了他左臂的一大塊肉,當然,那名莽原城的士兵也死在了他的劍下,被刺了個透心涼。來回巡弋於城牆之上,南宮制怒看着倒在箭垛下不停呻吟哀嚎的傷兵,剛毅的面孔不易察覺的抽搐了幾下。這是戰爭,沒有憐憫,沒有同情,既然拿起了武器,就必須隨時準備戰死的那一刻,包括他自己在內。
走到一名傷兵面前,這名傷兵已經昏迷,他的左大腿已被敵軍齊根斬斷,鮮血流了一地,由於缺少止血的藥,這名年輕的傷兵已經走到了生命的盡頭,昏迷之中,染滿了鮮血的身子還不時的抽搐着,生命正隨着他的鮮血而流失殆盡。隨軍的大夫站起身,望着南宮制怒,苦澀的嘆了口氣。
南宮制怒乾枯的嘴脣抖了一下,隨即緊緊抿住,緩緩抽出佩劍,輕輕抵在傷兵的心口,望着這張年輕的臉,心中如被針扎般痛苦。“我會贍養你的父母妻兒,兄弟,一路走好!”
他在他耳邊說出這句話,年輕的傷兵停止了抽搐,臉上竟露出幾分釋然的微笑,在這染滿鮮血的戰場上,如曼陀羅花般綻開。
南宮制怒閉上眼睛,鋼牙碎咬,佩劍飛快刺入傷兵的心口,又飛快的抽出,動作利落乾脆,血光迸現間,年輕的傷兵了無痛苦的結束了他短暫的一生,那抹淡淡的微笑,還停留在他逝去的臉龐上。咬着牙,南宮制怒紅着雙眼,忍住即將奪眶而出的淚水,緩緩掃視着四周表情麻木的士兵們,沉聲道:“如果下一場戰鬥,我也像這位兄弟一樣,沒了生望,希望你們也像我剛纔這麼做。什麼是袍澤?不僅僅是共同戰鬥廝殺的戰友,當身邊的兄弟已經生不如死時,你們還要學會舉起手中的刀劍,給他一個痛快!這是慈悲,戰場上的大慈悲!”
轉身望着城外密密麻麻的莽原城兵馬陣型,南宮制怒呼了口氣,平靜道:“但享君祿,爲君盡忠,兄弟們,我們的兵力已不足五千,也許今日塵關城會被攻破,也許我們的城防在下一波攻擊中便會被擊潰,可是……希望我南宮制怒能夠看到,我們的兄弟仍戰至最後一人,如此,即便城破,也無愧忠義之名,我死亦瞑目,兄弟們,拜託了!”
“殺!”
浸染在鮮血中而變得麻木的士兵,面上的神情又開始生動,衆人齊聲高喝,聲可碎石,傳揚九宵。
“嗚——”
低沉的號角聲在城外吹響,戰鼓聲聲,潮水般的莽原城兵馬悍不畏死的高舉着雲梯,再一次發動了攻擊,一張張扭曲猙獰的面孔,由遠及近……
塵關城下,堆屍如山。血流成河。
安世賢的眉尖不停跳。莽原城兵馬已死傷近萬,他們全都死在這場攻城戰中。
這讓安世賢十分心疼。莽原城的這萬人是他爭霸天下,坐擁西南府的籌碼,最重要的籌碼,僅僅數十日,便死了近萬,而到現在爲止,連一座小小的塵關城都未拿下,這讓安世賢對將來征戰各府,揮師北上的戰略構想產生了動搖。
原來的計劃確實是完美無缺的,趁其不備,以暗襲的方式攻下塵關,同時出兵剿滅西南府距離塵關最近的蠻子,扣住這南獄的咽喉,殺掉兩個最重要的人,——柳伐和南宮制怒,秦文近年最爲倚重的兩員大將,同時也是他與秦天昭的心腹大患。
然後據城而守,數萬人守一座城,兵精糧足,守個一年半載不是問題,在這一年半載裡。他會以自己的聲望煽動西南所有的世家,百姓以及西北兵災從北逃難的難民,蠱惑他們揭竿而起,共同發力,百以聚千,千以聚萬,他便有了爭霸天下的資本,奪取西南府,甚至揮師北上,與大夏劃江而治。從而將整個大夏的半壁山河掌握在他手中。
可是……現在他卻陷入了進退兩難的境地。己方士兵的傷亡數字仍在增加,塵關城卻還在南宮制怒手中。
到底哪個環節出了問題?安世賢百思不得其解。出兵的前一刻,南宮制怒便下令收集守城之具,然後又命令收集火油,自從南宮制怒到塵關,便下令將城門緊緊關上,他們是怎麼看穿自己的意圖?
難道南宮制怒會未卜先知麼?如果南宮制怒在野外與他交戰,安世賢可以不費吹灰之力將其全殲,可一旦他們進了城,勝負就難說了,安世賢自幼博覽羣書,他知道前朝有場戰爭,守城的只有區區一萬老弱士兵,可他們城中糧草不缺,器械充足,依靠城堅牆固,敵人的十萬精兵楞是攻了三年都沒攻下,最後敵方的主將不得不悻悻撤軍,扔下數萬士兵的屍體,灰溜溜的退了回去。
安世賢覺得現在他也陷入了這個困境。一切都偏離了他的計劃,暗襲改成明攻。效果自然差了許多,一次一次的攻城失敗,他曾不止一次想過撤軍,他不想再將士兵的性命白白葬送在這座城下,可轉念又考慮到守城的士兵的傷亡也許更大,或許,只要再攻一次,城池就會陷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