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染見了，也就接了過來。待吃了一口，嚼了一嚼，果然就讚道：“卻是極好。依我說，只勝過在家裡吃的所有東西。”
秋漪就道：“墨染，那不過是你餓了。想從前咱們在那谷底，你吃了那潭裡的魚，也覺得是天下最美的滋味。”
二人就對面坐着飲茶，邊吃着餅子。黃昏日暮，墨染起身付了賬，就去路旁的一棵大槐樹下將吃草的馬兒給牽了過來。墨染便對秋漪道：“今兒個，我可要帶你騎馬回城了。你之前可騎過馬沒？”
秋漪聽了，就搖頭道：“沒有，我不會騎。”
墨染對她伸手笑道：“來，你坐在馬前，我一手執繮繩，一手摟着你，你不要怕。”墨染說完，便又伸手拍了拍白馬的後背，對馬兒囑咐道：“白駒，你可聽好了。這馬上騎的是我的娘子，也是你的主人。待會你快了慢了可是不許驚着了她。”
白馬是通人性的，聽了墨染這樣一說，也就擡首仰天嘶鳴了幾聲，表示自己懂了。秋漪便握住了墨染的手，大着膽子朝前走去。墨染就對她道：“真的不用怕，這馬兒性子善。”墨染說完，一把就摟住秋漪的腰，將她摟抱着上了馬背。坐在馬背上，後有墨染抱着，秋漪的心裡，果然就不怎麼害怕了。
從黃村到海陵城，有四十里的路。待月華東昇時，墨染和秋漪就着皎潔的月色，也就到了府門口兒了。那守門的小廝本已抱着胳膊，躲在哪個角落裡，要打瞌睡了，這聽了陣陣的馬蹄聲，知是有人進來了，也就出來瞧。不想，這一見，就發現回來的是大少爺和大少奶奶！
那小廝見了大少奶奶，似乎眼裡還不信，待又提着燈籠上前看了一看，便激動地叫另一個小廝過來。墨染見了他們，就道：“夜晚了，不用驚動他們。到了明日，你們再告訴趙管家一聲，就說大少奶奶平安回府了。”
那小廝聽了，趕緊就回：“是！”
柳府雖大，但因柳墨染着意低調，這府裡的其他人等卻是不知。不但靜心苑、沁碧館，就連青城和瑞安，墨染也不想驚動。這個夜晚，是屬於他和秋漪的。他只想握着她的手，靜靜說上一夜的細話。
墨染遂將馬兒牽兒給了小廝，自己就拉了秋漪的手，一路走回了落雪軒。看着明月中天，墨染就對秋漪說道：“怎麼這一路來回，我與你竟好像經了前世今生一樣？”
秋漪聽了，就感慨：“當然是前世今生了。想我若不是遇上了好人，只怕咱們今生便不能再見了。”
墨染聽了，就嘆：“聽你這樣一說，我心裡更是惴惴了。”
看着落雪軒裡還亮着燈，秋漪忽想起了小穗兒，因問墨染：“小穗兒還在裡面嗎？”墨染聽了，也就如實告訴她，口裡道：“你不見了，我姑媽和洪姨娘便做主將她送回了她爹爹身邊。”
秋漪聽了，想了一想，就道：“我知道這是隨喜的想頭。但我不在了，旁人也不能將她照顧好了的。又或許還要受隨喜的令子，倒是回了她爹爹身邊的好。”
墨染就道：“秋漪，你若心裡不捨，明日依舊可將她帶了過來。”二人說着，也就上了臺階。墨染和秋漪走得極輕，但還是被屋子裡的隨喜聽見了。
隨喜見屋外有腳步響動，便舉着個燈到門邊瞧了一瞧。不想就看見了大少爺和大少奶奶！隨喜的心裡，懊喪之極！看來，大少爺真的將大少奶奶尋了帶回來了！既見了，總是不能不上前回。隨喜便過來，對墨染和秋漪道：“大少爺，大少奶奶！”
墨染就道：“隨喜，你既還醒着，趕緊倒點熱水過來。”隨喜聽了，也就下了去。待去廚房預備熱水，隨喜便咬着牙，心裡咒罵道：“白秋漪，你怎地這樣命大？這三番五次地，總能平安回來！好不好地，你就不能死在外面麼？”隨喜罵完了，又抱怨柳墨染：“大少爺，你怎地這樣沒眼珠子？難道看不出大少奶奶她就是個災星嗎？這天下的女人難道都死光了嗎？偏偏您要喜歡她？”隨喜嘀嘀咕咕地，到底將熱水兒端過來了。秋漪細心，燈光之下，早
看出隨喜的臉色兒不大好，因就對她道：“好了，我自己洗，你且下去吧，好生安歇。”
隨喜聽了，就不自禁地看着墨染。墨染便也對隨喜揮了揮手。隨喜見了，就耷拉着個頭兒下了去。隨喜走後，秋漪就對墨染笑道：“方纔，你說過明日再我將我回來的消息，告訴府上的。我看也不屑等到明日了，有隨喜知道了，很快沁碧館和靜心苑兩頭，姑媽和姨娘也都知曉了。”
墨染就嘆：“與府內下人之事，我素來是不大管的。但我看出來了，隨喜還是離了這裡的好。明日，我便知會管家一聲。”
秋漪聽了，就道：“倒也不用。”
墨染就道：“從前見她伺候老太太也殷勤，我便當她是個妥當的。豈料，到了這裡，全不似這樣。依我說，還是交給管家吧。她若不願出去，那便就在府裡。只是這裡卻是不能來了。”
“墨染，這又何必？何必和一個下人過意不去？”秋漪便勸。
墨染聽了，還是搖頭。“她幾次三番地和你使臉子。我看是留不得了。依我說，新來的玳兒和瑁兒兩個，伺候着就很好了。”
秋漪就嘆：“她若知道了，定然以爲是我挑唆的。”
墨染就笑：“你呀，還是這府裡的少奶奶呢？怎地就懼一個隨喜了呢？這真是本末倒置了！我斷然不能容忍這樣的事兒在我跟前發生！只有有人欺負你，憑他是誰？”
秋漪聽了，就與墨染苦笑：“墨染，這府裡並無什麼人欺負我！一切都是你自己多心了！”
“秋漪，此事你聽我的就是。”墨染說着，就握住了秋漪的手，忽然將她一把摟進懷裡。秋漪猝不及防，就偎依在墨染的懷中，低聲說道：“墨染，我有點困了，想你也如是。”
墨染就在她耳畔低喃：“秋漪，下個月便是我的生日。我想着，不如就在我生日那晚，咱們順勢圓了房。我也不大年輕了，卻想早些誕下自己的子嗣。”
秋漪聽了，就甜甜地笑：“墨染，你很老麼？”
墨染就嘆：“我自然不老，但來來回回的，爲你奔走牽掛，心卻是老了。我想着，咱們有這樣多的劫，大概是沒喲孩子的緣故。這有了孩子了，你有了牽絆了，興許那些麻煩兒不會那樣多。”
秋漪就道：“墨染，你當真想要孩子麼？”
“當然，我的娘子。”墨染摟着秋漪，身上的疲乏早就一掃而空了。他身子早已痊癒，如今只是一個再正常不過的男子。這摟着嬌妻在懷，叫他如何能坐懷不亂？
秋漪聽了，卻又移過話題問他：“墨染，你臂上的傷口真的痊癒了麼？這回，你出去時，我心裡還擔心傷口又要撕開的。”
墨染見秋漪擔心，趕緊就將胳膊上的袖子挽起，與秋漪細細瞧了一瞧，笑道：“娘子，我已經全好了。”
秋漪見了，就道：“墨染，還是早些睡吧。我心裡，還記得你說的那句‘兩情若在久長時，又豈在朝朝暮暮’？現在我的心裡，就是這樣想的。”
墨染聽了，也深覺有理。夫妻二人洗了後，也就各自躺在牀上歇息。二人雖然蓋着不同的被子，但手兒還是緊緊牽在一起的。這一夜，二人睡得自是極香，這黑甜一覺，就睡到天亮。
到了天明時分。墨染已經起了牀，見秋漪睡得香，也就不多打擾，就出了房門。隨喜過來，就要預備伺候洗漱。墨染見她來了，就與她正色道：“隨喜，我知道你是伺候老太太的。如今放在這落雪軒裡，也是大材小用了。”
墨染話兒說到這裡，隨喜聽了，心裡就一驚。因就問：“大少爺，您這是什麼意思？隨喜不過使喚的丫頭，哪裡論及什麼才具呢？大少爺可是說笑了！”
墨染就道：“我不是說笑，我與你說的是真的。這會子，大少奶奶睡着還沒醒，這些話，我也不想叫她知道。你現在就出去找趙管家，就說我說的，如今這落雪軒並不用你伺候了，你且聽趙管家的安排去吧。”
隨喜聽了，知道大少爺是認真的了，心裡
愈發拔涼拔涼的。隨喜‘撲通’一聲就跪了下來，對柳墨染哀求道：“大少爺，您怎麼能這樣呢？大少爺，您不能這樣呀！隨喜在落雪軒，伺候大少爺您可謂盡心盡力，兢兢業業的！”
墨染聽了，就道：“或許是。但你對大少奶奶卻是存了二心。真正大少奶奶是什麼人？你既敢對她不上心，那我這裡也不用你伺候。”
隨喜心裡哪裡想走？因見大少爺冷着臉，還想着再求他一求。隨喜就哭哭啼啼地道：“大少爺？隨喜知道錯了！都是隨喜不好。大少爺，您能給隨喜一個改過的機會嗎？隨喜發誓以後再不胡來了！”隨喜說完，便要跪着往前摟住柳墨染的腿。
柳墨染見了，心裡厭惡。因就徑直走到外面，叫來一個小廝，與他囑咐到：“你且將隨喜帶了往管家那裡，你去回管家，就說我這裡不用隨喜伺候了，讓管家隨便安排她去府裡哪個地方。”
那小廝是個機靈兒的，知道這情形，就猜測隨喜在這裡不受喜了。想起素常隨喜對他們幾個拿大的樣子，便也換了一副臉子，上前對隨喜道：“隨喜姐姐，恕我得罪了！還請跟了我走吧。”這依了柳府的規矩，但凡從主子屋裡伺候被趕出來的大丫頭，若還留在府裡的話，也只能去府裡各處跟着打雜了。反正府裡各處打掃的、漿洗的、看屋子的也就可呆着了。
小廝領着隨喜出了落雪軒後，那玳兒和瑁兒得了這個消息，彼此看了一眼，心裡各自稱願。阿彌陀佛，阿彌陀佛，這可是菩薩保佑！到底老天是長眼睛的！她們兩個，因平日裡飽受隨喜的欺負，巴不得她早些離開的好！
墨染便命人將玳兒和瑁兒過來。玳兒和瑁兒兩個也就給柳墨染請了安。她們兩個去大廚房裡吃早飯時，也聽說了大少奶奶被大少爺帶回來的消息！玳兒和瑁兒聽了，高興驚喜之餘，更是埋怨隨喜口風緊。怎麼昨兒個晚上，大少爺和大少奶奶回來了，府裡各處的下人都知道，就瞞着她們兩個？
墨染就對她們道：“你們兩個，雖然是新來的，但做事還勤謹。如今隨喜出了這裡了，大少奶奶身邊，就剩了你們兩個了。以後，你們可要更加小心伺候。”
玳兒瑁兒一聽，趕緊就回：“是！”墨染見了，方覺得滿意，因又要她們退下。這才掀了簾子，進了屋子。轉眼一看，見牀榻上，秋漪雖還躺着，但兩隻眼睛卻是睜的了。
她見了墨染，就笑：“一大早的，你在外面說什麼呢？我聽了只覺得嘈刮的！”秋漪剛醒，臉上赤紅粉嫩的一片。墨染見了，真相上前捏上一捏，情不自禁地走了幾步，到底又忍住了。
“怎麼，你聽見了什麼了麼？”墨染便將一旁的衣裳遞了給她。秋漪也就接過了。
秋漪邊穿衣，邊就搖頭。“模模糊糊的，雖然響，但我也不曾聽出了什麼。怎麼，一大早的，又有什麼事兒發生了麼？”秋漪心裡倒不定起來了。
墨染就道：“沒有什麼事。但到底我要告訴你一件事，隨喜方纔被我打發去了趙管家那裡，憑趙管家再行安排去了。”
秋漪聽了，就皺眉道：“怎麼這麼快？”
墨染就道：“反正我也說不上來。有她在你身邊，我只是不放心。”
夫妻二人又說了一會子話，待洗漱過了，玳兒和瑁兒兩個，就端了盤子，一前一後進了來。秋漪往桌子上看去，見桌上擺的一碟子紅豆腐，一碟子毛豆炒蓴菜，一碟子醬牛肉，一碟子鹽椒蠶豆煮花生，兩碗碧瑩瑩的粳米粥。秋漪就笑：“墨染，吃早膳吧。這幾天裡，你日夜風餐露宿的，哪裡又能吃好？”
墨染聽了，就無比憐愛地看着她，說道：“秋漪，說來都是我的不是。我若陪在你身邊，你一個人，又哪能出這樣的事？”墨染說罷，心裡更是凝重不已。一個念頭在他心裡涌起：莫如，從此以後，自己就不再出去尋那洛家的後人了，只管一門心地韜光養晦去刺殺秦國簡！但若真這樣行的話，柳墨染又覺得自己的良心過意不去。自己到底是立下了誓言的，如今怎好出爾反爾呢？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