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一月的第一場雨,來得令人猝不及防。晚上十一點,池仁和趙大允從一家酒吧走出來,站在屋檐下吸菸,氣壓沉悶,緊接着,風起雲涌,雨點就連成線地掉了下來。
自從宋君鑫從瑞士回來了北京,曲振文在致鑫集團露面的次數屈指可數。池仁始終不知道他在搞什麼鬼,但表面上,就算是老虎不在家,猴子稱大王也好,池仁和楊智郴求之不得,諸事順遂,使得致鑫集團蒸蒸日上,那一派認錢不認人的中立派,也就自然而然地靠攏了過來。
天上掉餡餅,池仁心裡不是不打鼓的。
但話說回來,他被曲振文踩在腳下十五年,等的不就是反敗爲勝的一天,總不能等那一天終於被提上日程,他反倒妄自菲薄,又疑神疑鬼。
於是乎,池仁在中午致電江百果,約了她晚上小酌。
同居歸同居,二人世界之餘,偶爾一頭扎進魚龍混雜的花花世界,反而會錦上添花。會覺得天大地大,都不如你好。會覺得千好萬好,也捨不得用你作交換。會覺得三生有幸,死而無憾。
無奈,江百果說她約了張什和冉娜宵夜。池仁退而求其次,說他叫上趙大允,大家一起,獨樂樂不如衆樂樂。
大雨滂沱,趙大允搶白池仁:“出來迎江小姐還不直說?還說什麼出來透透氣。”夜幕下,趙大允仍戴着墨鏡,鏡片是花了重金的,戴了比不戴更能洞察一切,可人心卻永遠除外。
就好似他按照池仁給他的地址,在一家小旅館外等了三天,纔等到唐茹出洞。看得出,她雖無精打采,卻遠遠比假扮江百果時心安理得,本來的麼,做誰,也不如做自己。趙大允迎面走過去,開場白到了嘴邊,卻在她看了他一眼後,又咽回了腹中。
她看了他一眼,卻沒有認出他來。
當時,趙大允戴着墨鏡,耳聰目明,卻死活也看不穿,唐茹是真的沒有認出面目全非的他來,還是人生如戲,戲如人生。
張什的牧馬人開得橫衝直撞,遠遠地,就被池仁認出
來。池仁從屋檐下衝進雨裡,去迎江百果,趕上張什一腳剎車,濺了他一身的水。他滿不在乎,拉開後排的車門,隔着個冉娜,眼裡獨獨江百果一個。
“沒傘嗎?”冉娜望而卻步。
江百果卻對冉娜說了聲“借過”,就擠過她的兩條大象腿,扶着池仁的手,跳下了車。池仁用風衣護住江百果,二人三步並作兩步,衝回了屋檐下。
趙大允有規有矩,一聲恭敬的“江小姐”叫過,主僕分明。
而這是江百果第一次見出事後的趙大允,她雖從池仁口中略有耳聞,但這一見,她胸口還是悶地一聲。也不知道爲什麼,無形中像是有一個小孔,是怎樣的銅牆鐵壁,堵也堵不住的,八匹馬攔不住地覺得悲愴,覺得同病相憐,覺得池仁欠他的,那麼,她也欠他的。
共計五人,趙大允先回了酒吧,張什和冉娜當天上下的是刀子,遲遲不敢下車,屋檐下留下池仁和江百果,分明早上才各奔東西,轉眼間如隔三秋。
池仁被淋溼了大半,用手將頭髮攏到腦後,整副面孔光明磊落地露出來,是江百果記憶中的少年的樣子,也是他當初對待“感情之餘的事”時,不留情面的樣子,可既然今天的他不再被“感情”和“感情之餘”一分爲二,這也不過就是他平凡的樣子。
江百果爲池仁撣去風衣上的雨水:“幫我拿個主意,要不要撮合老張和娜娜?”
“不要。”池仁脫口而出。
江百果恨了池仁一眼,這才又娓娓道來:“娜娜惦記老張不是一天兩天了。老張這回動真格的,爲他前妻消得人憔悴,她也跟着真刀真槍,告訴我老張每掉一斤肉,她得心疼得減一年壽,這不才拜託我給他倆搭搭橋。她說,就算老張把她當個笑話,能博他一笑,她也值了。”
“那也不要。”池仁四兩撥千斤。
江百果若有所思:“我也是怕,沒有價值的犧牲不叫犧牲,叫送死。”
“那些我不關心,”池仁自成一派,“我就是看不慣張什而已。”
江百果一聲嘆息,不予置評
,笑盈盈地就說了兩個字:“你呀。”
或許還是那句話,因爲誰也做不了誰的全部,再拆不散的男女之間,也未必每一步都要步調統一。當他有他的偏好,她可以有她的執拗,當她有她的智慧,他可以有他的脾氣。一如池仁大可以一輩子對張什看不慣,而江百果一句百轉千回的“你呀”,再皆大歡喜不過。
或許有一天,風水輪流轉,轉到她看不慣他身邊的波霸女秘書,屆時,他也別指望她一視同仁。
愛情中就該有蠻不講理。
也就該有無條件的退讓。
雨勢說小就小,江百果少女情懷,伸了手去接細雨如絲:“就那會兒下得大,叫我們趕上了。”
池仁伸手,圈住江百果的肩頭:“所有的好時候,都叫我們趕上了。”
張什和冉娜終於下了車,各自連跑帶顛,一個在前不管不顧,一個在後跌跌撞撞,越拉越遠。
終於,三面圍坐的卡座,池仁和江百果坐中間,趙大允坐在池仁一側,張什和冉娜坐在江百果一側。氣氛雖冷,但爲了蓋過那一支叫做“傳染病”的樂隊的嘶吼,張什一開口,像極了眉飛色舞。
而他開口的對象,是他剛結識的趙大允:“怎麼弄的?”
他指的是趙大允的下頜骨。
“追尾。”趙大允一笑,變本加厲。
張什這個人,沒什麼壞心,但這一刻,他偏偏唯恐天下不亂似的,對趙大允湊了過去:“我操……ET啊?”
自從張什對孟浣溪攤牌,說他害誰,也不害有情有義的江百果了,孟浣溪當真對他絕情絕義。爲此,他罵了孟浣溪千百遍是非不分,冥頑不靈,可罵完了,他還是想她,想得茶飯不思,想得午夜夢迴,想得生無可戀,卻像是在這一刻,終於在爆裂的鼓點中,大開眼界。
他將手伸向趙大允的下頜骨,口中仍唸唸有詞:“牛逼啊……”
而說時遲那時快,趙大允雖一動不動,池仁雖也沒有插手,但江百果站直身,一把擒住了張什的魔爪:“老張,過了啊。”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