卻說正值三王子朌坎等人駕舟出海, 大戰九嬰拯救氐人之時,大王子正親率中土國大軍,越過中土國西面邊境, 征戰混沌大陸西部諸國。此番正因那黑衣之人以句芒神弓破除了大陸西面結界之故, 兼了之前早已破除的西南結界, 如今大陸西面各國之間已是暢通無阻, 遂大王子方纔發動西征。
此番首先攻破之國正是與中土國西部邊境相鄰的臷國。之前臷國乃因結界庇佑之故, 其隱居之所隨當地靈力變化而改變,遂能將入口之處隱藏。而結界既破,臷國入口不再改變, 所在自是暴露無遺,加之臷國本便人少民稀, 國中更無守備之軍。面對中土國鐵騎堅兵, 毫無還手之力, 惟有束手就擒。
待大王子下令以火藥炸開臷國所在山洞之時,臷國衆人乍見地裂山崩之狀, 無不驚恐萬分,只道是天降神罰,怪獸臨世。直到中土國甲兵涌入國中,方知此乃人禍。而大王子跟隨在大軍之後,緩緩乘馬而來。一面下令將舉國上下、無論老幼盡皆捆縛收押, 一面左顧右盼沿途景緻, 神情之中輕鄙之情盡顯。
待士兵將臷國國主姚坤儀押至跟前之時, 大王子高坐乘黃之上, 亦不下馬, 神情倨傲,擡起下頜, 斜覷跟前的姚坤儀,勒令其跪下,緩緩開口問道:“汝乃臷國國主?”
姚坤儀雖形容狼狽,神色倒也不卑不亢,答曰:“寡人正是。”
大王子聞言,譏諷道:“汝既爲一國之主,國中鄙陋貧瘠至此,汝當引以爲恥!”
不料那姚坤儀聽罷卻反脣相譏:“吾國雖地狹民少,然民衆尚能豐衣足食、自給自足,自建國伊始,從無涉足外事,自來與世無爭,更無侵犯別國,毀人家園之舉。較了爾等這專橫霸道之主,專行恃強凌弱之事,卻是高上許多……”
此話一出,說得馬上大王子麪上是一陣紅一陣白,變幻不休。
那姚坤儀卻並不罷休,仍自顧自說道:“瞧了足下這般衣着裝扮,想必足下定是中土國王族。想吾臷國一族尚未避世隱居之時,亦曾耳聞足下先祖之名,斷非足下這般倚強霸勢之人,如此觀之,足下當屬不肖子孫矣……”
聞罷此言,大王子已是怒髮衝冠,當即拔出佩劍,把手一揮,只一劍便將跟前姚坤儀的髮髻削下,怒目斥曰:“大膽狂徒,爾既已落爲階下之囚,尚敢口出狂言,爾不懼死哉?”
姚坤儀卻是毫不畏懼,面不改色,平靜對曰:“人生而有死,何足懼哉?”
大王子又道:“然汝國今日毀於汝手,汝有何面目面對汝之先祖?”
姚坤儀則答:“吾族先祖亞聖曾言:‘仁者無敵。’施行仁政,以德服人,是謂王道;四處征伐,以力服人,是謂霸道。施王道之君,保民而王,莫之能御也,施霸道之君,逞一時之強,終不能久長。今日爲汝以霸道取勝,非先祖之道,吾又有何愧對先祖之處?”
大王子聞言,仰天大笑,隨後語帶輕蔑對曰:“汝之所爲正可印證汝之王道乃弱者之道,非但不可救民,卻惟有任人宰割。世間本便是強者爲尊,惟國力強盛,文化繁榮,方可令一國經久不衰;惟強兵利刃,將廣糧多,方可庇佑一國之民,令一國得以長治久安……”說着,大王子從馬上俯下身來,面對着跟前的姚坤儀接着道,“汝既爲一國之主,且觀汝治下之國,尚還停留於刀耕火種、靠天吃飯的上古時期,既無良田萬頃,果園千畝,亦無水利之便,灌溉之盛,若遇饑荒之年,汝民將何以爲繼?授人以農,教民以漁,令其豐衣足食;改良灌溉,興修水利,令農人不誤天時,因地制宜,樂歲終身飽而凶年免於死亡,方爲治農之根本,此汝先祖之言,汝豈不知?汝閉目塞聽,早不知世事已是日新月異,滄海桑田;汝與汝民偏安一隅,與世隔絕而妄圖苟安,卻不知強者生存乃天理所在,弱肉強食乃天命使然,弱不勝強,終至於爲強所滅。汝既爲一國之君,上不可全民富貴,下不可保民周全,妄爲一國之君!汝所謂‘世外桃源’,不過一時之臆想罷了。”
言畢,大王子復又擡起身來,對周遭之人下令道:“將臷國王族一併押解入都,罰爲奴隸;至於其餘國民,則仍留於此處,令其開山墾荒,爲軍服役!”說着又命將胞弟五王子喚來,令其領一軍駐守此處。
衆人各領命而去,一時之間,只見處處雞飛狗跳,呼天搶地、慟哭哀嚎之聲不絕於耳,軍士將以姚坤儀爲首之王族戴上枷鎖,以繩束成一串,拉扯着跟隨在凱旋之軍之後,前往豫城。
而數月之前,三王子與朌坎於臷國所見之美景佳人,竟成絕景,混沌大陸之上流傳許久的關於世外桃源的傳說,終成絕響。
另一邊,中土國鐵騎強兵踏平臷國之時,距離臷國最近的羽民國並奇肱、奇股國紛紛告急。羽民國因遭逢大難不久,國中尚未恢復元氣,兼了羽民國據守建木頂端,中土國之人難以騰空,遂尚可依憑建木堅守。至於奇肱、奇股二國,既與中土國相鄰,避之不及,唯恐自家就此成爲下一個臷國,兩國王族登時宛如熱鍋之上的螞蟻,驚慌失措。
衆人一面氣急敗壞,痛罵中土國國主喪盡天良,泯滅人性,指揮虎狼之師行此不仁不義之舉;一面又膽戰心驚,恐噩夢來襲。其中更有那素日裡技工階位不及姬嘉月與姬仲陽之人,本便心懷嫉恨,此番更是順水推舟,惡語中傷,埋怨他二人不分好歹,竟結交中土國之人,只怕此番戰事臨頭,便也率先叛國投敵。
他二人甫成衆矢之的,隨即攜手一道,面對衆人質疑,不躲不閃,當面對質曰:“我二人彼時確曾協助中土國三王子云寅建造淪波舟,出海尋藥,乃是相信三王子並非那等恃強凌弱、毀家滅國之人,怎可憑此料定我二人叛國投敵?何況此番入侵臷國之人乃是該國新主,三王子早爲其所迫,流亡國外,怎可將二者相提並論?”
那人開口,語氣咄咄逼人:“據聞雲寅乃中土國舉國通緝之人,乃大逆不道弒父之徒,與這等人結交,又是存何居心?”
他二人對曰:“據聞中土國先主乃是因服藥中毒而亡,而所服之藥正是我等隨同出海尋得,正爲救父而爲。我二人親眼所見,那確爲瑤草無疑,尋藥期間,三王子更是經歷千難萬險亦毫不退縮,其尋藥救父之心日月可表。試問一連仙草亦不肯多佔之人,怎會生出弒父之想?”
那質疑之人聽罷無言以對,座上國主終開口問道:“聞你二人之言,似是胸有成竹,此番可有應對之策?”
姬嘉月答:“此番三王子已乘舟出海,我二人打算將中土國國主舉兵西侵之事傳信告知他,請他相助。之前我曾造一傳信木鳶,此物正可派上用場。”
那人又道:“他三王子即便光明磊落,心懷大義,然此番到底是我國與他國之爭,他又如何肯棄彼從此,爲我國講和?”
姬嘉月對曰:“之前他借舟之時,已得知此事,曾取諾願充作議和之人,遂此番求救,他定然不會坐視不理。兼了他本爲中土國王族,與其兄有那干係,更可講話。”
國主聞言頷首,姬嘉月則徑自入府傳信不提。
話分兩頭,三王子等人於東海破除結界之後,東海各處海域並了中土國東岸便已暢通無阻。青域既毀,氐人一族只得就此遷居別處。好在遭此大變,除卻國主姜溱一人,其餘氐人盡皆獲救。姜漓亦與其弟姜汾重逢,自是喜不自勝。此番衆氐人由祭司姜澧率領,前往海域以東,尋找適宜之居。
姜漓將隨青域一道沉沒的祝融神矢從海底撈回,親身送回,順道與三王子二人辭行:“三殿下於我氐人一族之大恩,姜漓沒齒難忘,我氐人一族定將殿下長生牌位供奉於靈恝大人牌位之前,永世祭拜,不忘此恩!”
三王子接過神矢,卻是搖首對曰:“左將軍謬讚,在下實難承受。未曾護得青域平安,在下甚爲遺憾,難辭其咎……”
姜漓則道:“此番殿下已爲我族竭盡全力,青域未保,大抵是天命使然。可知東海海域廣闊無邊,便是離開青域,亦有可令我族棲息繁衍之地!”
又說了幾句,姜漓留下一句“待將族民送至新居安定下來,我將再回東海西岸,若屆時殿下有甚差遣,儘可尋人召喚,我定然萬死不辭”,之後便告辭而去。
三王子與朌坎一道目送着氐人羣迎着日頭升起之向遠去,朌坎從旁笑曰:“見他們遊遠,遠看正如一羣海魚,倒令我憶起那換季便遷徙的洄游性魚類……”
三王子聞言,轉頭正待詢問朌坎何謂“洄游性魚類”,不提防卻見朌坎忽地變了臉色,竟是面色發白,頭冒冷汗,忙問其故,朌坎答曰:“不知爲何,忽地只覺背脊發涼,莫名生出心悸之感,只怕是不祥之兆……”
二人隨即返回淪波舟,待回舟中坐定,三王子本欲命朌坎歇下,朌坎又突然憶起之前朌蠱提起封印窮奇之期將至,掰着手指算了一回,正是本月。抵不住莫名的心悸之感,朌坎擒住三王子之手說道:“殿下,不久之後便是靈山六巫封印窮奇之日,正因如此,彼時朌蠱大人方纔一了卻祁晨風之事,便匆匆別過,返回靈山。我一旦念起此事,便覺心神不寧。上回封印窮奇之時,我央求師父千萬帶我一道,我躲在一旁觀看,情形可謂是危機萬分,那窮奇幾近衝破封印,脫逃而出。若非我恰巧在場,拼了小命,方纔協助外圍師兄一道,強行封印成功,否則只怕是凶多吉少……”
說着,朌坎隨即召喚出蓍草,嘗試以蓍草占卜吉凶。只因心緒不寧之故,雙手止不住顫抖,夾於指間的蓍草,多次從指縫之中滑落。三王子從旁見狀,終是忍不住一把攬過朌坎,摟在懷裡,說道:“莫要多疑,現在萬事皆無,且勿自尋煩惱!便是天塌地陷,亦有我隨你一道!”
朌坎擁在三王子懷中,感受他的體溫宛如暖流一般熨帖着自己,耳聞他寥寥數語,心緒竟因之莫名平靜。待半晌過後,朌坎勉力斂下心神,重又拾起蓍草占卜。此番哆哆嗦嗦地分了半晌的蓍草,總算湊成一個卦象,上離下坎,火水之卦。
朌坎見狀大驚失色:“這、這!……”